褚白并不打算等她的回答,说完这句话就移开了视线。
南也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褚白的意思,顿时内心酸涩不已。
褚老师这是在怪罪她自己不够自爱。
从小金尊玉贵养着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做过活儿,衣食住行精细妥帖,整日里无忧无虑,又被褚白这样的人一手教出来,怎么会愿意去给人当妾室?
做一名姨太,从此把自己的身份踩进泥土里,吃饱苦头,受尽冷眼与刻薄对待。
如果她真的足够自爱,足够自强,又怎么愿意为自己选择一条这样的人生路?
褚白从未正面提起这件事,但南也卿却在这一刻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褚白对她除了失望愤怒不解,更多则是看不起。
她看不起她的自轻自贱、自甘堕落、卑躬屈膝。
在褚白眼里,也许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学生,她变得苟且偷安、自暴自弃,为了以后安逸享乐的生活,不惜出卖自己的尊严与人格。
可是褚白,褚老师,我这一次,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
南也卿想起前世种种,想起那些真正逼迫褚白远走他乡的东西,想起杨府内宅里面的阴私,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可她隐约知道自己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这些事情牵扯到褚白的安危,她不敢有一丝差错,怕行差一步,反而害了褚白。
只是我什么也不能说,只能任由你误会我,看轻我……
南也卿哽咽了一下,迅速偏开头,眼泪在空中划过一道晶莹的线,瞬间消失不见。
南也卿轻声开口,极力克制着平静,却仍旧语气颤抖:“褚老师,我们回去吧。”
褚白始终沉默着,望着南也卿瘦弱的背影,眼里有愧疚一闪而过。
但那只是一瞬间,很快,那点愧疚就消失在一片平静之中,犹如一颗划过夜空的遥远的星星,光芒黯淡,一闪即逝。
褚白点头,应了她的提议:“你若不想玩了,我们就回去。”
她愿意顺着南也卿,因为这是她唯一的学生,跟了自己七年,不可能没有感情。
但人各有命,自从她知道南也卿决心嫁给杨观生的那一日起,就知道这个小团子今后的人生终会与自己渐行渐远,最终两不相念。
她会护好南也卿最后一程。
虽然偶尔也会想多护她一时,想替她斩断往后人生的荆棘,想看着她长大成人、独当一面,但时间已经不允许。
还有半年就到了离开九镇的最后期限,南也卿有自己的人生,这是她的选择,而自己也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必须要走的路。等她走后,南也卿的人生便再与她无关。
想到这里,褚白轻轻抽了一口气,心口像是被人刺了一针,痛痒酸麻各种滋味极为复杂。
她苦笑着低下头,心想大概是自己好为人师,总想介入南也卿的人生。教她一程,便想教她一辈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执念?
幸好她足够理智,绝对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自己的人生脚步。
褚白把南也卿送到杨府门口,目送她进门,正欲转身离开,就听见一道惊喜的问候从身后响起,“褚掌柜吉祥呀!”
褚白回头去看,杨观生正坐在一顶灰色轿子里,半个身子探了出来,热情地冲她挥手。
褚白本欲离开的脚步微顿,转了个方向冲着杨观生走去。
“今日时候尚早,我知道一家咖啡厅的咖啡不错,不如我请客,请杨先生去咖啡厅里喝一杯,如何?”褚白站在轿子前,平静询问道。
杨观生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连忙点头道:“好呀!”
他说完便吩咐轿夫把轿子拉回府中,自己下轿与褚白步行。
“难得褚掌柜请客,”杨观生站在褚白身边,推了推鼻子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儒雅一笑,“我可要好好尝尝,是哪家的咖啡能得褚掌柜青睐。”
褚白颔首浅笑:“那家咖啡厅可要多谢杨先生赏光了。”
杨观生闻言,脸上笑意更甚。
*
南也卿一进院中就被王环叫了过去。
“二姨太,老夫人等了你一天了,”刘家婆婆站在院外,不肯进去,神色有些畏惧,但依旧盖不住那种趾高气昂的做派,“哪家的姑娘像姨太这样没规矩,游灯会这样大的节日,竟然不去请安。”
南也卿的思绪有些烦乱,心情更是不耐,闻言连头都没抬,冷冷道:“哦?难不成我还要三跪六叩给她请安,再供奉一盏长命花灯?”
不等刘家婆婆说什么,南也卿便踢掉脚下的高跟鞋,赤足来到她面前,眼神冷厉,声音冷寒犹如三九坚冰,一字一顿低沉道:“她就不怕折寿吗?”
刘家婆婆顿时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对上南也卿的视线,好像丛林中被死死盯住的猎物,下一秒就能被杀人不眨眼的野兽活活撕碎!
她的腿软了一下,往后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看着南也卿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可怕的怪物。
南也卿却及时收回了眼中的冷意,甚至还勾出了一个讽笑,慢悠悠道:“请嬷嬷回去传话,我半个时辰后便到。”
刘家婆婆的喉咙发出几声吓破胆的气音,闻言二话也不说,连忙带着人慌张离去。
等她们一走,东枝和北珠同时走上前,一人拿走南也卿手中提着的高跟鞋,一人把绵软的拖鞋放在南也卿脚下,扶着她的脚踝为她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