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图南蹙眉,板着脸道:“今日之事我便不同陈小姐计较,也请陈二小姐日后注意自己的言行,我沈家中家风,若是陈二小姐适应不了,大可以同大婶言明不住沈家,想必大婶不会不让陈二小姐一家离开。” 沈图南明晃晃赶人的话,使得陈双儿神经蹭的一下绷紧,怖色充容。她求助似的看向沈安福,希望她能够帮自己说几句话。 耿氏作为嫡妻,本就不乐意玉姨娘一个妾室,带着寡姐、侄女住在沈家。沈府下人明面上唤陈王氏陈夫人,唤陈珊儿、陈双儿陈小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耿家小姐对沈家而言,那才是正正经经的表小姐。怕就怕有谁不长眼唤玉姨娘两个侄女‘表小姐’,那是将耿氏的脸面往地上踩。 沈安福歉然道:“三哥……”沈安福对于陈双儿捅了篓子,却还让她来收拾,早已怒火中烧,但却只能强自忍耐。毕竟在她看来,玉姨娘重视陈双儿她们,若让玉姨娘知晓她在场还让陈双儿被赶出府,少不得听玉姨娘一阵唠叨。 “九妹妹无需多言。”沈图南打断沈安福说话,不论是谁伤害了他妹妹,他对付起来都绝对不会存任何心软,“想必九妹妹不能替大婶做主,有时间在这儿磨磨蹭蹭浪费时间,还不如看看江宁府哪个地段房屋合适。” 陈双儿脸色苍白,咬着嘴唇,俯首认错,只希望能够得阿宝原谅,此事就此揭过,“是双儿行事莽撞,不会思前顾后,双儿在此向宝小姐道歉,还请宝小姐见谅。” 阿宝说得干脆,“我不原谅。”若是没陈双儿行礼一事,阿宝或许还会看在沈安福的面子上算了,但是陈双儿的事情太过出格,阿宝自个儿都看不下去。阿宝扯了扯沈图南的手指,想赶快离开这里,不想见到她们。 沈图南垂眸看向阿宝,眉眼间不由展开一抹温柔,弯腰抱起阿宝离开。阿宝锢着沈图南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视线正好与姜堰相齐,她冲着姜堰露齿假笑,“表哥今日算见着了,阿宝可也是有脾性的人,往日表哥再敢欺负阿宝,阿宝也会这般对表哥,哥哥会帮阿宝对不对?” “对。”沈图南毫不犹豫地道,“没人敢欺负我家阿宝。” 阿宝又颔首,附和着沈图南。她之前嘴里说着让步了,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恼姜堰偷偷换桌椅的事情。 姜堰挑眉,眼底的浓墨化开,漾出层层笑意,“早就换回来了,只是近来几日你都不曾过去,可让我好等。” 阿宝身子一顿,不明白原是她找姜堰麻烦,最后怎地却成了她的错。 等到沈图南一行人转身离开,陈双儿才低头一看。她的手并未擦破皮,只是因为压着细沙而出现些许红印子。但即便如此,她仍是恶狠狠地瞪着阿宝离去的方向,想把视线变成刀子,一刀一刀戳在阿宝身上。 等到再也瞧不见阿宝的身影,陈双儿开始用力地拧着金儿的手臂,“你为什么不扶住我!让我摔到地上!” 金儿垂着头默默忍受,甚至连痛都不敢喊一声,任由陈双儿发着脾气,若是陈双儿一直带着气,她的日子一直就不能好过。 陈双儿拧得久手泛酸,甩了甩手腕,厉声道:“回去!” 今日这场闹剧不大不小,却涉及了府中好几位小主子,免不得传到沈老夫人耳中。 沈老夫人先是命人唤来管水沁湖的小厮,再命人同玉姨娘传了话,让她尽早将自家寡姐安排出去。先前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总不能因为个外人让自己孙子孙女吃亏。至于沈老夫人怎地不通知耿氏,若耿氏得了她的命令,只怕陈王氏以及她两个女儿在沈府待不到今日晚上,沈老夫人倒是未曾想过将事情做得太绝。 那小厮被沈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亦双领着前往萱草堂,一路忐忑,生怕沈老夫人因为水沁湖的事情降罪于他。 玉姨娘那里接到消息时,沈安福恰在她房里。玉姨娘笑着应答,亲自将传消息的人好生送出弄玉阁。 “娘亲,这下可怎么是好?”沈安福仰头,担忧地看向回房间的玉姨娘。 玉姨娘一笑,眉眼间顿生万种风情,“老夫人都发话了,我阻止不了,只能让她们离开。” “可是……” 沈安福欲言又止,她以为玉姨娘会好生维护陈王氏,甚至可能让她找阿宝去老夫人那边求情。 “安福在担忧什么?”玉姨娘整好以暇地问沈安福。 玉姨娘见她不开口,又道:“倘若陈双儿今日未曾来找你,挑拨你与八小姐的关系,这事压根不会发生,说到底还是她自找的。姨娘并非一定得护着她们,但有些东西必须要做给旁人看才行。就如同你与哥哥姐姐们,你不仅得敬着让着他们,还得敬得让得心甘情愿。这处让一让,必定会在那处回来。” 玉姨娘见沈安福额前落下一丝碎发,细心地替她拢好。心想着:若这辈子不能当上正妻,有这么个女儿算了。届时,替安福求个平常人家,嫁出去做正头妻子。 沈安福沉吟不语,良久才重新抬头,“我暂且记着。”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明明她从姨娘话中读懂另一层意思,可一细想便发觉什么都没有。 玉姨娘忽听外头有吵闹声传来,眸子一沉,是丫鬟替她报信沈原木来了,她冲着沈安福使了使眼色,“你说说你怎么不劝劝你双儿,让她冲撞了八小姐,这下可好了,全都得离开,你叫她们在外头日后过活?”虽听起来是责骂,但玉姨娘声音娇柔,甫一入耳,身子便先酥三段。 沈安福自玉姨娘使眼色时,便使劲鼓着眼睛憋气,最后憋得眼角通红,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见到沈原木福了福身,抹着眼角跑出去。每次在姨娘这般说她,父亲便会多心疼她一些,沈安福乐得配合玉姨娘。 沈原木着鸦青色万字穿兰团花茧绸直裰,一身儒雅打扮,但可能年纪毕竟已四十有余,身材还是微微有些发福。 他瞧了一眼沈安福离开的方向,才道:“方才,我听见你在训斥阿福,可是她惹你生气了?” 姨娘没有教导孩子的权利,更何况打骂孩子,偏偏玉姨娘有手段训斥完沈安福,还能让沈原木心疼她是否生气。 玉姨娘缓缓摇头,“老爷,你说这家务事当真惹人烦,难怪都说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姐姐一人带两个孩子千里迢迢赶往江宁府,我怎么能丢下她们不管?” 沈原木替玉姨娘擦拭眼泪,一想到,她原可以寻个好人家,做正头娘子,心中便酸酸地心疼。可是此刻让他放手他又做不到,只能劝慰玉姨娘道:“陈王氏一向待你苛刻,你还能不计前嫌的接纳她,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不要再内疚了。” 玉姨娘一味地摇头低声哭泣,连看一眼沈原木都不肯。 沈原木暗自叹气,轻拍玉姨娘的背哄着她,终是承认,“其实前因后果我早已明白,但是在你面前提及此事怕你伤心,今日便正式对你说了,嫁给我做妾委屈你了。” 女人的眼泪确实是个好用的法宝,玉姨娘瞅着沈原木又是心疼又是小心翼翼的待她,当下破涕为笑扑入沈原木怀中,“玉儿让老爷担忧,真是有罪。” 沈原木脸上止不住扬着笑,揽住玉姨娘,“这下可开心了?你放心,这辈子我最不可能辜负的人是你。” 当年沈原木在徐州任职,身边无人,恰好玉姨娘被陈王氏送来给他做妾,他想也没想的收了下来。直到陈王氏来江宁府,沈原木才知当年玉姨娘是被姐姐胁迫才跟了他,按照当时陈家家底,玉姨娘根本没有必要给人做小。沈原木心中对玉姨娘愧疚万分,但同时他也总认为玉姨娘跟他是心不甘情不愿,怕玉姨娘因此记恨他。 玉姨娘缩在沈原木的怀里,抬眸深情款款的诉说着自己的心意,“玉儿并不后悔,甚至感谢姐姐,因为玉儿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嫁给老爷。” 此次玉姨娘的目地就是为了逼沈原木说这番话,她不仅要让沈原木懂得她的委屈与隐忍,还要借此顺便她表明自己的心迹,直白地告诉沈原木,这么些年来她是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若是两人之间一直不挑明,就一直会有一层隔阂。怕就怕某一日这层隔阂,会成为她与沈原木闹变扭的起因。 入夜时分,两小厮正一前一后站在水中,借着微弱的月光捕捞着死去的鱼。 前头的小厮捞起一网子鱼,笑嘻嘻地伸到后面小厮眼前,“这些用来观赏的鱼又不能吃,真死了就像这样,拿网子捞起来丢掉。是不是有些像没用的人直接丢到乱葬岗?” 那小厮不满他前面的小厮插科打诨,拿着渔网拍了下他,催促道:“你动作麻利些,别等到时候水里还浮着死鱼。” “我说,不过就是个表少爷吩咐你做事,你也忒听他话了吧?”捞起鱼不放到岸边的小厮道。 “呸!”那小厮登时白了一眼,手下地活不停,“想不想要银子了,要想要赶紧干活,有银子收还磨磨唧唧的。” 他们正边闲聊边干活,不知隔着几棵柳树的地方,站有一拿着网子与桶子的小厮,正是先头被沈老夫人唤去萱草堂的小厮。 他见有人在捞死鱼,便没有出声打搅,拿着东西又往回走。心下思忖:老夫人命他晚上捞起死鱼处理好,是怕宝小姐因得知鱼没有救活而内疚。但却让表少爷安排的人抢了先,他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向老夫人禀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