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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秦令仪顿时目眦欲裂,欲上前打她,嘶喊道:“你这野丫头,竟然敢在这胡说八道......”

“难不成夫人舍得让自己女儿嫁吗?”

话音刚落,秦令仪的手止住,许明奚只觉一阵风拂过,掌心近在咫尺。

几乎同时,两人都似是压着口气,微不可见地,面颊的皱纹微微颤着,正等着她还想要说些什么。

许明奚面色不平不淡,向他们福了福,沉声道:“此事想必外人不会得知,如果我出嫁,不小心让成宁侯府的人知道我只是养在山村的庶女,非嫡亲长女,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还会得罪侯府的人,现在我只是山村里的小丫头,二位想除掉我另寻他人再简单不过,可这户籍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言下之意,正中许其琛下怀,如果不是他实在没法子了,大可找个守规矩的适龄女子假装嫡长女嫁过去,可如今偏偏被许明奚句句说中。

许明奚眸光凛然,压住颤抖的手,继而道:“我的诉求很简单,让我的母亲入许家祖坟,写进族谱,于这祠堂有神主牌一位,享香火长信灯供奉,而不是,成为某个山头的孤魂野鬼,无人问津,这个请求,您应还是不应,父亲大人。”

徐徐道来,字字铿锵有力,不卑不亢,几乎用尽她所有的气力。

杨碧桃微张着嘴,左右瞧着这一幕,空气几乎凝滞下来。

“你!你这以下犯上的死丫头!”

秦令仪气得直发抖,二话不说地要去打他,却被许其琛一把拦下。

他的目光落在许明奚上,寡淡素雅的面容和怀南娘子如出一辙,稚气凛去,却见眼底不容置喙的决绝。

仅此一眼,许其琛下意识地逃开眼神,似乎回想到什么,指着她颤声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和你娘一样,一样的,一样的......”

伴随一声冷哼,他拉着秦令仪,甩袖而去。

一路上,秦令仪打着他的手背,嘶喊道:“许其琛,看你干的好事,当年我进门时你竟然没说这事,要不是因为蓁儿要找人替嫁,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瞒着我!”

忽地,许其琛回头眼刀飞过,她也只好隐隐忍下,余光一瞥,落在庭院这对孤苦母女身上,不由得握紧手中沾血的玉戒,内里的飘花黯然失色,她的眼底漫上凛冽的血光。

许明奚,定不会让你好过!

这厢院子茶花初开,细雪打落。

见小厮侍女散去,许明奚一时脱了力跪倒在地上。

杨碧桃跑上去扶着她,眼泛小星星。

“明奚,你也太厉害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

“吓!”许明奚一哆嗦,蜷缩成一团,愣愣地看着杨碧桃,梨花带雨般,“吓死我了!刚刚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要死定了......”

杨碧桃咧嘴一笑,没轻没重地一拍她的背,“嘿!我就说你能行的,软柿子现在都变硬了啦!以后我看还有谁敢......”

听着她的侃侃而谈,许明奚看向一旁的南娘子,从怀中取出素帕替她擦拭着面上的灰渍,重新梳好发髻。

杨碧桃顿时止住了话语,安静下来,默默地帮南娘子理好衣襟前的雪渍。

许明奚早就看过南娘子身上并无外伤,确是多年积劳成疾,油尽灯枯而去。

她之前听过,那次战乱逃亡中,怀南娘子心口中了箭伤,落下了病根,后来难产生下了她,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多年来都为了抚养许明奚苦苦支撑着,气血虚亏,终有撑不住的一日。

“奚儿,世人对医家最大的误解莫过于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亦或是能治百病,解百毒,所以,你要记住,人终有离去的一日,可也得留下些什么,而你,就是为娘最值得留在世间的。”

以往的叮咛幽幽回荡在脑海里,许明奚向母亲拜了三拜,纵使多年看淡,村里有人离世,无力回天之时她也只能说着“节哀顺变”,可如今她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眼泪自眼尾落下,化成细线的泪珠滴落在雪地上。

她压着哭腔,跪伏在雪地上,哑声道:

“奚儿,拜别母亲。”

雪花飘零,荡着梅花枝跃到她的睫毛上,似是抚慰。

***

成宁侯府,松别馆。

阳光熹微,初雪融化,雪水顺着瓦砾流落,坠到廊檐下,滴滴答答地。

伴随着风势渐起,青铃叮当作响,拉回梦中人的思绪。

沈淮宁微微睁开眼睛,回过神来,扶着床沿起身,腹部的伤口仍扯着疼。

不多时,门外传来咚咚敲门声,待他应声,一位穿着窄袖劲装的男子推门而入,手里捧着汤药麻布还有一堆瓶瓶罐罐的药,想来是给他换药的。

“将军,您醒了!昨晚去寻您可是吓死属下了。”

袁青木说着,捯饬着药碗,打算替他换药。

沈淮宁揉了揉额间,记忆渐渐回笼。

昨晚在山间醒来,才发现自己这从里到外都换了身衣服,连伤口都缝好了上药,不仅如此,身旁似乎还放着十分贴心的一吊钱和干粮。

思及此,他冷哼一声,心道:“这丫头居然敢拿针扎我,还敢!嘶!”

袁青木取下原有的麻布,不小心扯到缝合的线,奈何等他仔细一看,这缝合手法娴熟利落,忍不住问道:“将军,这线缝的如此细心周到,该不会是......”

沈淮宁一时语塞,睨了他一眼,吓得袁青木乖乖噤声,不敢多问。

他接过里衣,垂下眸子落在这伤口上,的确是比军中军医要细致利落许多。

思及此,余光一瞥,落到木施上,正挂着他昨晚回来的衣裳。

许是村民的旧衣,面料几乎洗得发白,还有些大块的补丁,可唯有那件小小的湖蓝斗篷,夹杂其中,沾染尘泥血渍,似有似无地,氤氲着淡淡的药香。

他忽然回想到,那小姑娘被这斗篷紧紧裹着,蹲在地上抱膝,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缩成一团。

沈淮宁敛回神色,将这些不属于他的思绪丢开,起身披上自己黑狐玄金长袍,说道:“此次我还是来晚了一步,那个军中的师爷已经死了,长公主还特意埋伏了人在那等我!”

袁青木低眉,不免忧思,“将军,世人都觉着,三年前卫副将通敌叛国,害成宁军几乎覆灭一事,证据确凿,如今想再翻案,这长公主......”

“那又如何。”沈淮宁剑眉微蹙,坐到轮椅上,“英魂含冤,实乃可恨,当年背叛成宁军之人,我必定要将其寻出,否则,死不瞑目。”

袁青木长舒一气,只好拉下木施上的衣裳,跟着上去。

奈何沈淮宁将前苑的门一开,入眼却是红彤彤的红灯喜字布置。

“这是怎么回事?”

袁青木紧跟着上来,面露难色,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将军,我忘了和您说,老夫人在您小时候给指了门亲事,下个月就要娶人家姑娘进门了。”

沈淮宁稍愣,随即轻点着扶手,眉眼闪过一丝戏谑,淡笑道:“这老太太还真是锲而不舍地送人进来,以前是通房,现在又变成正房娘子了,看来,又有好戏看了......”

袁青木扯了下嘴角,估计已猜到七.八分。

沈淮宁说着,转着轮椅欲往外走,余光却瞧见了袁青木手上的衣裳。

袁青木反应过来,“将军,这些一看就是村民的旧衣,还弄得这么脏,属下这就把它们丢掉。”

“等等。”

沈淮宁喊住了他,又觉着不太妥,敛过神去,冷声道:“那件湖蓝的斗篷让人洗干净送回屋里。”

丢下这句话,他就甩袖而去。

袁青木讷讷地待在原地,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抽出斗篷打眼一看,顿时神色大变。

“这斗篷!难不成是女子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