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珠笔的油墨被汗水浸成一片淡淡的蓝色,在手机惨白灯光的映照下闪现出一层幽幽的光晕。 秦远左眼微微跳了一下,深深呼出一口浊气,便按着上面的门牌号找到了地方,伸手轻轻叩起了房东的屋门。 夜半时分,手指轻敲在厚重的木头门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间里头来来往往,不断回荡。 “嘭嘭嘭嘭”,叩门声如鼓点般不缓不重,声声皆是敲在秦远的心上,激涌起心底里一浪接一浪的诡异情绪。 黑暗似乎能够麻痹人类的感官,将时间一分一秒无尽拉长延伸,敲门声一下下越发的急促大声,可一门之隔的屋里头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动静传出。 走廊间里的暗色慢慢笼罩了秦远苍白且肃穆的面庞,气息莫名就沉重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收回手来,一脸凝重的站在门口静静等待着。 就在秦远差点就要放弃之时,房间里头突然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窸窸窣窣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朝秦远这边移动了过来。 秦远心神一颤,刚想贴到门上再仔细听辨一下,眼前那扇深褐色的木头门“轰”的一声突然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张硕大无比的白脸猝不及防地就闪现在了秦远的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骤然飘现,惊得他立马就捂住了胸口,惊慌失措地狂退了好几步。 “撒宁啊!敲撒么敲,深更半夜的还要不要宁家睡觉啦!”① 心脏不住地骚乱跳动,惊吓过度的秦远浑身顿时就是一阵僵硬紧绷,眯着眼虚虚朝眼前看了过去。 此时站在二零一门牌底下的,不是什么吃人摄魂的鬼怪幽灵,却是位身着着卡哇伊风格、碎花睡衣的中年大妈。 这位欧巴桑体型敦实、头发蓬乱,虽然此情此景之下略显违和,但这大妈满脸的愤懑却是异常的真切,显然对这夜半敲门,扰人清梦的秦远很是不满。 见开门的是人不是鬼,秦远的心神这才将将定了下来、暗缓了一口气。 在对方极其幽怨愤恨的眼神注视下,秦远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凑近了些。 面色悻悻地对着这占满了整个门框的怒目阿姨连声致歉道:“请问您是刘阿姨吗?我是跟您联系过要租您房子的秦远。之前跟您说过今天要过来拿钥匙,不好意思来的早了点,打扰您休息了。” 说话间秦远一个人也是心虚的很,无非是为了省下个近百块的车票钱,自己才选了这趟时候颇不讨喜的绿皮车,一路颠簸到上海来的。 之前在网上联系的时候,也只是含糊地告诉房东入住当天会早点到。只是这一早,就早到了现在凌晨三四点的时间。 这睡衣大妈听秦远这么一说,好像终于恍然大悟想起了这茬儿。 拧起两条纹成蓝色的细长眉毛,十分警惕地上下审视着这个夜半造访的不速之客:“你就是租下二零四室那个一室户的秦远?” 秦远扯了扯唇角尬笑了一声,赶紧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又毕恭毕敬地将东西递给了那房东阿姨。 刘阿姨接过证件,凑到屋里的小夜灯下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眼前这一脸风尘仆仆的男青年相貌还算端正,比起证件照上笑得有些憨傻的愣小子,模样别无二样只是稍微成熟又瘦削了几分。 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后,房东刘阿姨这才叉着腰,对着秦远十分气愤地抱怨了起来。 “你们这些年轻人哦,整天脑子里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你这么大半夜跑过来租房的嘛!” 还没等秦远开口为自己解释几句,那一身花哨的刘阿姨便自顾自地踢踏着凉拖,“噼里啪啦”地又径直晃回了屋里。 看着这房东阿姨迅速隐没在门后、甚是魁梧的健硕身影,秦远不禁就有些纳闷了起来。 这塑料鞋底和木地板蹭在一起的声音明明不小,怎么刚刚站在门口时候却是什么都听不清楚,这老房子的隔音效果未免也太好一点了吧! 就在秦远愣神之时,那房东已经从屋里翻出了一串大大小小的钥匙,对着光挑出了其中最长的一把。 这刘阿姨还没走到门口就极不耐烦地伸出手来,将钥匙和身份证一并都塞给了秦远后这才努努嘴道:“喏,就是这把!前面靠右那间就是。剩下的手续明天,哦不,等今天白天再办吧!” 说完便扭过头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嘀嘀咕咕用秦远听不懂的上海话又唠叨了几句,随手一甩就将房门“砰嗵”一声带上,留下个一脸茫然的秦远楞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钥匙,不同于市面上常见的螺旋立体防盗门锁,却是十分复古传统的扁平形状。 全铜的材质放在掌心中有些微微发凉,沉甸甸的一把还颇有点分量。 无人指引的秦远只能无奈地拎起行李,顺着廊道摸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十几平方的一室户门口。 又凭着感觉将钥匙插到了门锁孔中,这一来一去异常的顺利,稍稍一扭就“咔哒”一声打开了房门。 推开门打开灯,日光灯亮起之时,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的秦远,突然就有些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一片刺目光线。 下意识地就伸出胳膊虚虚遮住了眼,接连眨了好几下后,秦远这才稍稍定下了神,抬起头来略有些好奇地打量起眼前这麻雀窝般的一个狭小房间。 如同最寻常的出租房一样,这屋里的陈设很是简单、一目了然。 一张床、一个衣柜再加上一张书桌,便是房间里全部的家具陈设。 房子太小没有备有厨房,但秦远也没有打算要自己烧饭做菜。 毕竟还有些北方老爷们儿的大男人气性,这五指要沾阳春水的家务事,总觉得是女人家的活计,所以这点也算不上什么缺憾。 再加上这屋子里头还带了个独立的卫生间,省得秦远再去挤公用厕所的麻烦尴尬。 所以总体而言,秦远对这出租房还算是十分满意,毕竟这个地段这个价钱,也算是性价比极高、物有所值了。 望望横在房间最当中的一张木头床,上头看起来还算干净,此时已经疲惫不堪的秦远也没了什么讲究,随手就把身上的行李一齐都丢到了一旁的书桌上。 抬起胳膊,一把就将染了一身臭汗的T恤给扯了下来,露出了一身结实但又不至于太过夸张的肌肉。 才准备把长裤也脱了,不洗澡就直接躺倒在床上闷头大睡。 低头解皮带时,余光无意间就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门口,这才恍然惊觉,刚刚自己进来的时候太过匆忙,粗心大意到连房门都忘记关上了。 赶紧就提着裤子大步奔了过去,怕关门动静太大吵到邻居,只能小心翼翼地把房门轻轻带上再扣上保险。 转身回屋时秦远这才放心地打着赤膊,瞬间就把自己放倒在身前这不算松软也不算宽敞的单人床上。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直挺挺地躺平伸长,几乎就已经占满了整张床的空间。 阖上眼不过片刻,秦远便发出了均匀的轻鼾声彻底睡死了过去,疲倦至极便是整夜无梦、一觉酣畅。 眨眼间就进入梦乡的秦远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在他关上自己房门的那一刹那,紧邻二零四室旁的一扇房门似乎也被人轻轻推了开来。 细狭的门缝中透出一束不甚明亮的暗黄灯光,斜斜投射在黑黢黢的楼道上,硬是将满目的昏暗混沌齐齐隔开、一分为二,幽幽照亮了秦远房前的一小块空地。 不过片刻,那扇门突然就严丝合缝被人紧紧闭起,那道浅浅的光束也随着一起消失殆尽瞬间就没了踪影,秦远的房门前立马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小楼外仍是夜色安好,月光也是明朗清亮、当空而照,却怎么也穿不透这两层洋房的厚厚砖壁。 或是前尘往事,或是因果轮回,终将这灼灼华光全然阻隔在外,便也照不亮秦远那间已经空置了多年的废弃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