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这小半宿秦远自然是再难安眠,满脑子里反复纠结的,便是到底为什么自己会在醒来时无端端就变换了装束。 这情形实在太过诡异深奥,确信自己并没有梦游癖好的秦远几乎绞尽了全部脑汁,也没能想出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于是又一次彻底迷失在梦境和现实当中。 满肚子尽是疑惑和不解,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阖眼睡了过去,再张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拉开厚实沉重的天鹅绒窗帘,明晃晃的日光顷刻间便散满了整间屋子,抬眼望去外头便是个阳光明媚的晴好天气。 原本准备在屋里宅上一天的秦远,经过昨晚那么邪门的一幕亦然已经改变了主意,简单收拾了下就准备去市档案馆跑一趟。 心想着既然这“沈一白”确有其人,那他倒要仔细查查,这些神神鬼鬼的到底都是何方神圣! 愤懑不已的秦远心里憋着一股郁气,铁沉着一张脸就推门走了出去。 这会儿虽然已是日头高照,将近正午的大白天时候,可这二楼楼道上仍是昏昏暗暗,恍若夜晚。 掏出钥匙锁好自己这扇破破烂烂的老爷门,看着木门上斑驳垢泞的污痕,秦远不自觉就蹙起眉头一阵腹诽不已。 好像自从住进了这二零四后,几乎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如今更是像中了邪般怪事层出,到底是这房间风水不好,还是自己时运不济到处触霉犯冲? 好在秦远从来都不是个自怨自艾的悲观角色,此时不过有感而发,情绪略有些沮丧而已。调整好心情后就转过身去准备出发,长腿一迈目光不经意就朝前瞥了一眼。 鼻息间吸入一缕暗香似曾相识,一个人立马就像被抽了魂儿似的直直僵在了原地。 秦远目之所及之处,一个踏着黑色半高跟皮鞋的纤瘦背影正朝着不远处楼梯口的方向缓缓走去。 楼道间里光线昏暗,这女人大半的身子几乎都掩在了阴影当中,但秦远还是一眼就窥见了那包裹在藕白色半长旗袍里曲线曼妙的玲珑身材。 臂弯上搭着件薄薄的丝绸披肩,行走间随之微微轻荡,风情万种却毫不轻浮做作,恍惚间好似时光倒流一般,活生生就是个从年代画里头走下来的香粉美人儿。 秦远傻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人的背影明暗晃动不止,每个步子都和梦中那女人是一样的节奏和姿态。 心脏猛然一阵怦怦狂跳,喉头跟着就是一阵滚热,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之感从胸口汹涌溢出,又顺着浑身血脉迅速肆意蔓延。 无需回忆,脑海里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早就已经兀自回放了千遍万遍,某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危险情绪此时却是冲出重重枷锁、背着光亮暗暗滋生。 秦远只觉得自己这会儿真像白日做梦一般,梦境和现实瞬时间就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而先前没有确认的那个议题,似乎又有了次重新佐证的机会,不自觉就屏息凝气,生怕稍有风吹草动,那女人便又会化作一缕浮云彻底消失不见。 此时走廊间里的那女人却根本就没察觉到身后的秦远那满腔激动不已的兴奋之情,自顾自带着一身冷清气息一步一步渐行渐远,转身之时并无一丝留恋不舍。 没有盼到和梦境中相似的一眼回眸,秦远稍稍踌躇了一瞬,终究抵不过心里徒然升腾起的一股强烈欲望,哑着喉咙对着那抹淡影轻轻唤了一声。 “蔓宁,是你吗?” 已经快要走到光亮处的那女人闻声,果然立马就顿下了脚步,秦远的一双眼跟着也是异光闪烁,目不斜视地紧紧盯着那似乎有些发怔的纤细身影,十来秒后那人似乎才慢慢缓过神来微微侧过了自己的身子。 转身回望的那一瞬,从楼梯口.射.出的刺目光线将那女人的半边侧脸全部遮住,满眼尽是一片白茫茫的晃眼强光,闪得秦远眼睛刺痛无比,跟着就泪光四溅、双眼一片朦胧。 空气仿佛瞬时凝固,两人离了不过三五米的距离,却如同远隔天堑一般怎么也看不清对面那人的真正面容。 极度安静之下秦远突然就改变了念头,边揉着眼睛边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两相沉默了片刻后只听到“吱呀”一声开门声响,那圆滚滚的孙阿姨突然就从自家房门里头跳了出来。 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那女人,孙阿姨那张富态饱满的大圆脸上立马就笑出了好几道褶子,格外热情地冲着她挥了挥手,又一脸恭谨客气地打起了招呼。 “白阿婆①侬好啊!今朝侬气色看起来老好的了,又要出去白相啊!”② 这孙阿姨身材体积不小,站在楼梯口就像座小山似的阻挡住了大半耀眼的光线,秦远听不太懂她这一口上卷下翘的上海腔调,一抬眼心口却是骤然一缩,刚好对上了那人转头射向自己的审视目光。 这是张上了年纪的女人的脸,但肤色依旧白皙。似乎岁月这把杀猪刀对她格外施恩了些许,除了年岁流逝间留下的不可避免的淡淡皱痕,倒没有什么污浊沉淀的斑点暗纹。 一头雪白的发丝被整整齐齐地高高挽起,微微卷起的弧度优雅适宜,更衬得脖颈修长纤细。 下颔微抬,脊背笔直,身材却仍宛若少女般纤细高挑。单从背影望去,根本就看不出这女人的实际年龄。 而一双眼眸依旧清澈透亮,并不似寻常垂暮老人那般浑浊多泪,只是回眸凝视了一瞬,便又冷冷地收回了视线。 此时的秦远已经目瞪口呆到无法言语,只能一脸呆楞地看着那孙阿姨笑眯眯地扯着这“白阿婆”的胳膊又嬉笑了几句。 自始至终那“白阿婆”都再没转过头来,对着这孙阿姨身子站的笔直,只是用点头或摇头无声地回应了几次。 这孙阿姨对两人这样的寒暄模式似乎也是习以为常,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和这“白阿婆”挥手告别,一路目送她走到楼下。 此番变故已经远远超出秦远的承受范围,再等他回过神来发现人已经走远时,却连追上去询问一句的勇气都鼓不出来。 孙阿姨转身时才发现站在不远处已经有些石化僵硬了的秦远,心想着这小子一声不吭的,也不知道刚刚在这儿偷听了多久了,皱了皱眉头立马就浮起满脸的睥睨嫌弃。 暗暗“啧啧”了两声就准备推门回屋,秦远见状心中却是猛然一悸,赶紧大步迈去一把就拉住了孙阿姨,一脸急切地对着她颤着声问起,刚刚下楼的那位叫作什么名字? 孙阿姨没想到这秦远会突然问起这白阿婆来,抬起眼来很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呛声反问了他一句:“你问这个干吗?你有事要找她吗?” 秦远闻言竟是一时语塞,一时间似乎也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 深吸了口气刚想随意胡诌几句,脑袋里突然就灵光一现想到了个绝妙的借口,转脸就对着那孙阿姨很是诚恳地解释了起来:“我晒在外面的衣服不小心被风吹到隔壁了。想问问看能不能帮我捡一下,又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到时候见面不好打招呼,这才麻烦孙阿姨问问看的。” 身为代理房东,这孙阿姨自然知道这两户人家的阳台确实离的很近,秦远说的这原因合情合理,这才放下戒心。 抬起脑袋仔细思索了片刻,这孙阿姨却是轻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回道:“不是阿姨我不告诉你啊,是这白阿婆压根就没跟我提起过自己的名字啊?刚开始租她房子,都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这签合同的纸头早都不知道烂到哪里去了。之后也就一直“白阿姨”再到“白阿婆”的叫,还真不记得她全名叫作什么了。这么多年大家都是这样的,你就跟着一样叫就可以了。” 难得这孙阿姨如此的配合,秦远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纠结下去,眼看着她就要转身关上房门,突然就伸出胳膊来猛地挡住即将合上的大门,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孙阿姨又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那白阿…阿姨她家里还住了旁的什么人,像是孙子孙女什么的?我怕贸贸然敲门不太礼貌,还是搞清楚状况比较好。” 不知为何,这一句“白阿婆”秦远始终就是叫不出口来,心中莫名就有些抗拒之感,话到嘴边又被硬生生给吞了回来。 那孙阿姨闻言神色突然就严肃了起来,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四下没人,这才凑到秦远面前神叨叨地低声问道:“白阿婆这一辈子根本就没结过婚哪来的孙子孙女?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人进出过她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