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握着狼毫的手一颤,失神时在宣纸上划拉出重重的一笔,整张白纸上瞬地出现一道墨痕,墨汁又再缓缓晕开,将方才一撇一画好不容易才写出的几个字都给抹掉。
“公子抬举了。”姜芜敛眉。
苏墨松了她,眼神微暗,出口是惯有的讽刺,“倒是我忘了,一介下奴,怎能还有院子呢。”
姜芜的睫毛颤了颤,手中狼毫因久久不落笔,毛尖的墨汁汇聚成珠,啪嗒地一声滴落在宣纸上。
这下宣纸是无法再用。
姜芜盯着那团墨迹,“脏了公子的纸了。”
苏墨从她口中听到这几个字,心中一叹,可又真真是好极了。
他将她扳过身,两人面对着面,如此,姜芜背后便硌在书案边上。
上回在烟云楼里,她摔到时,后腰处也是硌在柜角,起初因被恐惧笼罩着,不觉怎疼,过了那一日后,痛感才慢慢袭上,在往后的三四日里,每晚只一躺下便觉其生疼。
姜芜快对抵在她后腰处的任何东西都产生一种无缘由的恐惧感。
“在怕?”苏墨见她眼皮一直轻颤,心头子的那股堵闷消散了不少,还离奇地伸出手触了触,却引得姜芜下意识又是往后一缩。
“没有。”
“阳奉阴违。”苏墨站直了身子,眼神往下扫过时,瞥见姜芜腰侧挂着的一个小荷包。
今日他心情确实不错,哪怕方才被姜芜扰了不少,此时他竟还有闲心地问她,“什么时候绣的?”
他长指捻起荷包,细细看了看,评价道:“看不出你绣工倒不错。”
“公子若是不喜欢,下回我不戴了便是。”姜芜道
“行。”
苏墨若有若无地提了下嘴角,还真是回回都在对牛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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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苏墨总觉鼻尖似萦绕着一抹浅浅的淡香,但又想不出到底是何。
他摩挲着姜芜后颈下两寸的朱砂痣上,掀开眼皮问:“你用香了?”
姜芜只觉后颈那处的位置酥麻酥麻的,借着摇头应话的空子,离了他掌心,“是我换了个荷包。”
“里面装的是什么?”苏墨长臂一伸,将人给搂了过来。
“安神的。”姜芜闭眼逼着自己不要再乱动。
“睡不着?”
“嗯。”姜芜唇边刚一轻声溢出这字,苏墨倒是突然撑着手臂,直起上半身,就这么盯着她。
这人可不就是在说变相地说着躺在他身侧睡不着么?
苏墨眼神又是一暗,没有注意时指尖带过姜芜脑后的一缕发,扯得姜芜头皮一疼。
姜芜不知自己又哪儿惹了他,试探小心问:“那公子要一只吗?”
苏墨躺了回去,“不了,终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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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五月,离平阳侯世子苏承年迎娶礼部尚书之女宋缓为妻仅有八日。
他们这俩的婚事又为皇上所赐,整个侯府上上下下,无不渐渐透露出紧张的喜庆感。
尤其是老夫人,比平阳侯和楚氏都还要激动,说是要大操办一场,候府除了前两年将苏杉月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后,已好久未曾再有过喜事。
其实从上月起,侯府便已开始忙着这件婚事,只是现在日子到了同一月里,怎么都还是不同。
各院子里的下人都被召集到一起做事,先是打扫安整侯府,又再是采集货资,清点理好,李管家忙里忙前,快成一个陀螺。
姜芜见过世子苏承年几次,他与苏墨虽是由同一个爹娘所生,长相却不怎相似,而且性情为人处事上更是大不相同。
若说苏墨是侯府里的败家子,整日不务正事,那苏承年可堪是整个侯府里的一傲,任何人提起他来,都觉是脸上沾光之事。
在好几个夜里,姜芜都听别的丫鬟们议论过,无不是羡慕未来的世子夫人,嫁了二公子这么一个青年才俊,婚后世子夫人和世子爷定是会夫妻和睦、相敬如宾。羡慕完后,又再感叹一番为何自己却遇不到这等的事情。
有一次做完活儿回来,秋芮也问过姜芜,她问:“姜芜,今日你看到李管家从外边儿抬进来的那几箱子珠宝了吗?”
姜芜点头,眉眼微微弯起,“看到了。”
说实话她长这么大以来,确实未见过这般阵势,免不得多看了两眼,瞧见了,虽不是自己的,心中还是欢喜。
“你说,要是以后我成亲了,我未来的夫家也会这般重视我吗?”秋芮说完后,又叹气般地一摇头,“怕是无人会像咱们世子爷这么一般了,会对人好。”
秋芮话落,再一问道:“姜芜,你曾想过自己将来若是能有机会出府,会寻个什么样的夫家吗?”
姜芜和苏墨之间的具体事情除了龚远之外,无人知晓,别人只当她们关系微妙、不一般罢了。
姜芜知秋芮是无心,可被她这么一问,还是有一瞬间的恍忽,“不知道。”
“你就没有想过吗?”秋芮起了兴致,坐起身自顾自地开始讲起对未来的种种憧憬,“我可以不要求他有多有钱,但有一点,必须得对我好,不然我嫁给他又有什么意思?那还不如孤独终老呢。”
“姜芜,你当真没有想过?”秋芮挨近了些姜芜,好奇心起了,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姜芜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果,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出府了,就攒点银子,想做点生意算吗?”
秋芮戳了戳她,皱眉,“你就没幻想过别的,比如未来的夫婿长什么样?他家中有几口人?他性情又是如何?这些你都没想过?”
“还真没想过。”姜芜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唔”了一声假装低头寻东西。
秋芮没再管她,许是被今日的那一番景象刺激到了,烛火熄灭后,都还在板着指头数自己将要找夫婿时的要求,甚至连带着将来要生几个小孩儿都想好了。
姜芜默默听着,翻了个身,双手叠在小腹上,睁着眼睛望着漆黑夜色。
如果真是问她到底想过没,那她应该是在很早之前也曾想过的,只不过现在,再也没有过了。
她与秋芮说的有一点不假,就是将来若真的能有一丝机会出府,她不求也不想找个好人家,只想努力攒点小银子,做点小生意,能养活自己便成。
别的,就什么都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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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姜芜和另几名丫鬟被李管家叫去打扫表小姐林翘娆的小院,说是表小姐将要趁着世子爷成亲时,提前过来小住几日。
姜芜再怎么说毕竟在侯府做了快十年的丫鬟,自是知道表小姐林翘娆的,记得她是温婉的长相,说话更是柔声细语的,带了一股子的江南气息。
老夫人怜爱这个外孙女爱得紧,所用东西,样样都是置办的最好,生怕林翘娆在侯府这边住得不习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则又怕摔了。
早在半月前,老夫人就差人去金陵送了信,欲叫林翘娆姐弟俩早些回来。
林翘娆到侯府的日子,比老太太估约的晚了四五日,老太太又是心疼得紧了。
她一回来,许久未在一起用过膳的苏家人,在老太太的吩咐下,必须得凑在一起。
哪怕就连平时最是不得入眼的苏墨都被老太太那边的人知会了一声。
龚远知苏墨向来不喜也不屑去前院,道:“要不我去拒了便是。”
苏墨刚一挥手想让龚远去拒了,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儿,问:“她呢?”
龚远这两三日都未再见到过姜芜,这么枉地被苏墨无厘头的一问,一时未想起来,半晌后才知道公子问的是谁,他道:“姜芜姑娘被李管事叫到前院做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