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禅宗与鹤鸣山远隔千里。
谷粒无缘得见念无相说出此话的表情,却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之中一份笃然。
于是她故作不屑唏嘘:“不过随口一问,佛子不会真以为自己有如此大魅力,让人过五关斩六将,只为赢取这么个彩头吧。”
往日言辞间多少还算客气,如今瞬时没了耐心。
她一通呛声,以为念无相多少也会露出些真性情,谁知和尚只是清浅问:“那你不来吗?”
这话自然是问她去不去佛道论法大会。
谷粒确实要去的,可回他一声“去”,岂不平白打脸了自己刚刚放下的狠话。
于是冷哼一声不应他。
念无相心中有数,默念一声佛号,反而不再逼迫。
万佛塔内,三千盏供灯长明,从塔身内壁看不到一毫气孔,却有柔风缠系在周身,荡在岩壁时,灯影飘摇,拉扯着地上盘坐的人影也轻微晃动。
滚滚不知接了哪个佛台上的灯油,打了个饱嗝一路滚下来,落在念无相膝头。
盘腿打坐的和尚本来单掌作礼捻着念珠,此时空出一手,二指轻轻一弹,将这圆滚滚的肉球送到了芥子须弥中。
这小鼠虽与他灵神相契,但三日间代他吞下太多业力,撑过头了。
于是,念无相将小鼠送进去后,对谷粒提出一个请求:“可否请你帮我照看这只小鼠,饿几天便好。”
谷粒疑惑:“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她正暗搓搓怀疑这和尚是不是有什么怪癖,萦绕着黑气的界门中便窜出一只白毛小鼠。
圆滚滚,肥嘟嘟,肚子涨得像是怀揣八胞胎。
谷粒不由笑出声,捏着滚滚的尾巴将它倒提过来,懒洋洋问念无相:“这小东西又吃多了?”
念无相闭了闭眸。
送走滚滚,供灯中蜡油滴落,聚集幻化出一幕幕虚妄,萦绕耳畔身前,桃花流水,春光漏泄。
他自问未曾有过这些荒唐念头,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看其中贪嗔痴念,只盘紧了手中念珠,喑哑道:“许是误食过多灯油,衲僧恐它爆体而亡,只好暂且送离万佛塔。”
谷粒揉捏着滚滚的肚子,似是十分惬意:“听我师兄说,这小东西还是万佛塔守护灵,从禅宗送来道门,怕是不大好吧?”
她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没当回事,该怎么玩还怎么玩。
念无相额间冷汗滴落,僧袍半背浸湿,强忍心魔侵染金身,语调柔和道:“佛塔已闭合,一时间找不到可托付之人,只好烦你照看一二。”
谷粒突然想到这小鼠与念无相关系匪浅,似有联结。
扬了扬眉,她似有若无地敲打着滚滚脑壳道:“你就这么放心我?不怕……”
念无相唯恐支撑不住这副淡然伪装,打断她的试探:“衲僧与谷施主之间,互相知晓的已不在少数,自然无惧。”
谷粒亦觉得有些无趣,小声嘀咕了一句,将滚滚踹在道袍暗兜中,状似无意道:“不知佛子是要参加文试还是武试?”
念无相轻笑一声:“不论文武,禅宗都会由当任佛子在最终一轮试手。”
谷粒没有亲身参与过任意仙门大比,也从未将“这个会”“那个试”放在心上仔细研习,闻言也未见有异。
只是这和尚今日古怪了些,又毒舌地补了句:“既要参加,有备无患,如今只剩月余时间,不该流连于此地。”
谷粒恨得牙痒痒,不咸不淡回敬:“……佛子这话说的,好像我是那等留恋烟花之地的凡人。”
说完,不等念无相再回,人便出了芥子须弥。
她随意往屋内软塌上一摊,袖兜里的小鼠趁机窜上肩头。
滚滚先是“吱吱吱”地模仿着念无相盘坐合十,又突然一翻眼皮倒在她掌心,惟妙惟肖,谷粒被逗得笑了一嗓子,半晌才后知后觉,这和尚怕不是出了什么状况,故意在赶她走。
她揉揉小鼠:“你找我也没用啊,如今我与他处境相似,同是幽禁鹤鸣峰内。”
滚滚泄气地瘫坐在手上。
谷粒又安慰:“那和尚命大着呢,放心吧,佛道夜宴,我必将你完好带去归还于他。”
不管还不还,先画个饼再说,涉世未深的小鼠便被骗的欢快起来。
而张口胡诌的某人,则开始筹谋思索。
她要如何在群英荟萃的佛道论法大会上,低调又省力,一路杀到最终轮夜宴,把这臭和尚五花大绑吊起来抽一顿。
只要想象一下,她就忍不住露出狰狞笑意。
躺平的滚滚不由打了个寒颤。
……
山中无岁月。
于修行者而言,这样表面平淡闲适的日子,也需要忍受万般枯燥,潜心修炼,只有足够自律,才不至于在漫长岁月中,致使道心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