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与路秩谈完交州官场上的事,让侍者进来添了茶水,歇了一气,才将目光转向严襟正坐的沈宿与没个正形的秦蔚。 秦蔚看似仍懒懒地靠在那儿,却已经绷紧了腰背。 她有预感,她爹把她和沈宿叫到跟前,要讲的肯定不是小事。 恭王扫了两人一眼,道:“不平馆刚给本王递了这些日子‘桩子’的名册,仅三月,竟来了一百三十一号人。” 秦蔚终于坐直了身子,认真听她爹准备说什么。 恭王叹了口气:“本王刚从汴都回来,虽没听到什么风声,却感觉汴都那位好像知道什么了。” 知道什么?岭南恭王府最大的把柄不就是世子是个女的么? 恭王接着道:“最近‘桩子’活动频繁,本王姑且认为是官家派人刺探消息……但是蔚儿得有一段时间不能在‘外面’出现了。” 秦蔚垂下眼睛,面上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声音却有些冷了:“父王有什么安排不妨直说。” 恭王府里没有讲虚礼的习惯,秦蔚自小就是以爹娘称呼恭王与王妃,一般时候不喊“父王”“母妃”,只有开玩笑或是不高兴时才会将这两个称呼捡出来挤兑自个儿爹娘,以示疏远。 而此时此地显然不适合开玩笑。 恭王哪里不知道她的狗脾气,也清楚自己确实戳了亲闺女的逆鳞,但该说的话还是得接着说:“本王想,不如将蔚儿与沈宿换换。” “什么?!”两个正主尚在震惊之中无法反应,路秩老爷子先跳出来嚷嚷了。 晏楚之愣了一瞬,很快心里起了算计。秦蔚本以为她爹要将她关在府里,没想到她这正想打瞌睡她爹就给她递枕头了…… 路秩难以置信地明知故问道:“王爷,换换是什么意思?” 恭王道:“将‘影子’提到明面上清理‘桩子’,世子去军中待一段时间。” 路秩一双死鱼眼几乎快掉出眼眶,嘴唇翕动着艰难道:“王爷,您不是打算过些日子将沈宿提为赤虎军师中郎将么?” 恭王皱了皱眉,还没开口,就被秦蔚抢先道:“提为军师中郎将?本世子怎么不知道?况且不过提个职阶的事儿,什么时候弄不行?不是本世子说啊,路先生您老是否年纪大了拎不清轻重缓急?” 路秩被她噎得老脸涨红,刚要回击,又被她堵上一句:“路先生,没人忘记您老的丰功伟绩,本世子亦无需您老提醒。老了就是老了,您得认。王府里不缺给您养老送终的钱。” 路秩抖着手指着她:“你,你……” 秦蔚早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正好这老匹夫眼瞎口不择言撞她刀刃上,她索性也不积口德了,面无表情地阴阳怪气道:“本世子怎么?本世子说的不对么?还是路先生认为给沈军师提军衔是天大的大事,比得上本世子被世人晓得是个‘假凤凰’?!” 路秩差点被她气得厥过去,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是他说话不小心落了口实了。秦蔚向来看以他为代表的一众王爷的谋士不顺眼,平时不能随意骂他,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不得将他从头到脚骂个爽? 恭王刚把自己闺女惹毛了,现在站出来给路秩说话显然会火上浇油,不如沉默。 沈宿看了一圈,起身向恭王行礼:“末将领命”又转向秦蔚作揖,“还请世子殿下多多指教。” 秦蔚刚冲宿敌之一泄了火气,眼下另一个宿敌又低眉顺眼地向她“请教”,炸起的毛瞬间被理顺了,难得和颜悦色地对沈宿道:“好说,我将晏楚之借你用一段日子。” 晏楚之听到点名,挤出一个和善地笑,向沈宿作了个揖。 秦蔚笑眯眯地瞥了路秩一眼:“本世子瞅着路先生脸色不大好,先生今个儿还是早些回去养养吧!毕竟年纪上去了,可比不得年轻人皮糙肉厚挨得住‘风刀霜剑’。” 路秩咬着牙作揖道:“多谢世子殿下关心,下官记下了。” 秦蔚抻了个懒腰,起身对沈宿道:“既然都来府上了,沈军师便随我去不平馆逛逛吧,今后一段日子,军师有的是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沈宿再作揖感谢,秦蔚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走吧——知了跟上!” 三人前后出了门,秦蔚向后瞥了一眼晏楚之,晏楚之会意跟上来,落后秦蔚半步跟着。 秦蔚压低声音道:“我去镇山大营瞧瞧有什么人能用的,你留下给他使点袢子……” 晏楚之颔首,同样小声道:“殿下万望小心,有事还请殿下让近卫递信。” 这俩人在前边嘀嘀咕咕,自以为声音压得小,其实沈宿落后三步也听得清楚,只是见他们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好不配合一下。秦蔚回头瞄了他一眼,他不紧不慢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天衣无缝。 秦蔚转过脸的瞬间,已卸去一脸警戒狐疑,换回惯常的似笑非笑,她偏头与晏楚之交换了一个眼神。晏楚之微微笑了一下,颔首。 这俩狐狸交流哪里还用得着开口? 到了不平馆,晏楚之替世子爷跑腿去叫人过来,秦蔚则与沈宿隔桌坐下歇脚,侍者贴心地奉上茶水点心等物。 秦蔚略抿了抿茶水,挂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虚情假意道:“沈军师,离了念庭居,咱们能否明人不说暗话了?” 沈宿道:“还请殿下直言。” 秦蔚笑道:“也没什么……说实话,本世子并不想把不平馆的人借给你。” 沈宿点头表示理解:“殿下放心,我自……”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蔚一个转折盖过去了:“不过本世子都在父王面前提了这一茬,也不好小家子气不借沈军师人。不如这样,沈军师也借本世子几个得力助手,如何?” 沈宿沉默,一时没搞懂秦蔚这是在玩哪一手。秦蔚悠闲地吹着茶叶,也不怕他不答应。 “殿下乃三军少主,殿下有事只需开口,三十万军士皆为殿下所用。” 这话就是不答应借人了。 秦蔚讽刺笑道:“三十万军士为本世子所用?现在本世子连请沈军师借几个能用的人都请不动,遑论日后有事?等沈军师口中的军士到了,本世子恐怕都投胎投了几轮了!” 沈宿起身请罪:“沈宿失言,还请殿下责罚!” 秦蔚瞟了他一眼,懒懒靠在椅背上:“能借谁给本世子用用?” 沈宿道:“王陲、李耳、宋一舟。” 秦蔚笑眯眯道:“很好……” “好”字还没落地,院门口便飞来一枚金钱镖,要给世子爷的脑袋开个瓢。沈宿面对秦蔚,背对金钱镖,他只需直起身就能用身上赤甲帮秦蔚挡了那暗器,可他偏偏一动不动! 秦蔚眼都不眨地偏了偏头躲过那一枚金钱镖,沈宿就像这才发现有人行刺世子殿下,不紧不慢地直起身,装模作样地挡在秦蔚身前,语气毫无起伏地喝道:“大胆贼人,胆敢行刺世子殿下,还不出来束手就擒。” 秦蔚:“……”沈军师这演技,绝了! 一个衣装邋遢,脸板得跟棺材座子似的的少年走进来,有气无力地举起手:“是我。” 这位的演技,让沈军师都觉得尴尬。 秦蔚伸手拨开沈宿,笑骂道:“鲁有你小子想死么?见我一次拆我家一根柱子!” 鲁有抓了一块盘子里摆的糕点塞进嘴里,翻起三白眼口齿不清道:“这不备着哪天拆世子你的棺材板么?” 秦蔚坐着踹了他一脚,他也没躲,挨了这一下。 秦蔚懒洋洋地偏头对沈宿道:“介绍一下,这是鲁有,一打铁的……” 鲁有招呼也不打,拔出沈宿腰间配的战刀,眯细了眼打量:“长二尺四寸,宽十二分,厚十八厘……这位小哥,你这横刀几年没换了?” 沈宿讶异:“两年。” 鲁有翻了个白眼:“两年没换?你留着这破刀准备送自己上路呢?” 秦蔚听不下去打断他:“行了,就你屁话多。这位是沈宿沈军师,我出去一段日子,下次‘围猎’的兵器你给他配。” 后面陆陆续续进来两三个人,神态举止皆有些不同于常人。最后进来的是晏楚之。 秦蔚抬手“指点江山”:“五个人,知了给你出点子,鲁有给你递刀,麻子给你勘探地形,钱串儿兄弟给你当打手——够了吗?” 沈宿作揖:“谢世子殿下。” 鲁有凉凉地道:“小哥,谢什么呀?世子这是坑你呢!咱几个能成什么事?不把你拆了就算好的了。” 这小子还挺有自知之明。 沈宿毫无诚意道:“世子殿下借沈某诸位能人乃沈某之幸。” 秦蔚不耐烦地一摆手:“行了,中饭我让红果在隔壁摆了张桌,你们去吃吧,沈军师也去,大家都认识认识!” 几人稀稀拉拉拱手谢了世子爷的恩典,又出去了。秦蔚坐在原位没动,晏楚之垂首斜着眼睛目送赤甲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方才开口:“殿下,您这局玩儿的有点大。” 秦蔚喝了口茶,面无表情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就这三五个脓包,我还是舍得的。” 晏楚之失笑:“殿下就这么不信他们有忠心?” 秦蔚道:“我只信我自己——我跟沈宿要了三个人,王陲、李耳、宋一舟,能用么?” 晏楚之微笑道:“用处有限,不过足够了。” 秦蔚闭了闭眼:“谅沈宿也不会拿真正的心腹跟我换,换来了也未必有用……这回还算他有点眼色,没给我裹乱。” 晏楚之拱手道:“晏某预先祝殿下得偿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