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蓁连最后一丝力气都没了。
她已跋涉了足足一整日,中途不知多少次鼓足勇气出发,每次就在她以为快要出去时,却又一次迷失在这片密林中。
阮蓁瘫坐在地,一脸沮丧地望向周围。
入目是一片静谧丛林,枝叶交错,遮天翳日。有微风穿林而过,发出一阵阵庞然而缓慢的沙沙声。
若是忽略自己狼狈的外表,以及高高肿起的脚踝,此地应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阮蓁心中不由一阵懊悔。
早知如此,当时就不往山上逃了。
她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吃饭有人布菜,出行有人驾车,就连不小心蹭破了皮都有一整个太医院嘘寒问暖,何曾遭过这样的罪。
如今这地方荒无人烟,自己脚又受了伤,当真是寸步难行。
就在她瘪嘴委屈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是何人?”
阮蓁吓了一跳,慌忙抬头,这才注意到树上坐着一人。
这是她自入林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阮蓁面带戒备,“你在树上做什么?”
男人将背篓背好,干净利落地翻身而下,手中还握着一只惊慌失措的鹌鹑。
阮蓁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低着头不与男人对视。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群人手里逃出来,万一被抓回去,再想逃出就更难了。
男人并未上前,开口的声音低沉而淡漠,“打猎。”
阮蓁大着胆子抬头,迅速看了他一眼。
男人极高,像极了山中挺拔的松柏。阮蓁逆光而视,一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辨其所穿衣饰,倒是与追赶她的那群人截然不同。
阮蓁难以站起,只能昂着小脸看着男人,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这山上的猎户吗?”
男人没有回答,垂目打量着跌坐在地的阮蓁。
阮蓁只当他是默认了。踌躇了一番后,又问:“你家在这附近吗?”
男人似乎不愿与她多说,只淡淡道:“山林野兽颇多,日落后极为危险,姑娘还是趁早下山为好。”
言毕,男人转身便要离去。
见他要走,阮蓁忙开口叫住了他:“等等!”
男人顿住,侧目看着阮蓁。
阮蓁抱住膝盖,咬唇可怜巴巴地望着男人:“我迷路了,脚很痛,走不了路……”
说着眼泪便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几日来的担惊受怕,此刻全都涌上心头。阮蓁越哭越难过,抽抽搭搭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想她一国公主,虽不如其他皇子受宠,但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在宫中也算如鱼得水。
一个月前的一个午后,阮蓁做了一场梦。梦中她被送去钺国和亲,却并未能得钺国皇室的尊重,而她名义上的丈夫,更是连来看她一眼都不曾。她就在无数的冷落与折磨中,在某个晚上,被人悄悄害死在殿中。
她死之后,阮、钺两国盟约自然作废,两国战争再起。阮国视她为不祥之人,不愿接收她的尸骨,而钺国更是没想过按照公主的规格下葬,草草将她裹了张席子便抛尸荒野。
一国公主,最终竟落得个客死他乡、尸骨未存的下场。
阮蓁醒来后,原以为这不过一场梦,却不想第二日,她便收到父皇的旨意,要她于来年三月,冰雪消融之时,和亲钺国。
与梦中那道旨意一模一样。
自那之后,她便偷偷攒起了银钱。五日前,她随父皇出宫祭祖,趁着宫卫不备,悄悄溜出了队伍,一路南逃。
可偏偏祸不单行,阮蓁坐了两日马车后,无意间听到两个车夫在暗中商量,想将她送去给人做小妾,他们借此从中捞一笔钱。阮蓁吓坏了,转身要走时,却被两人察觉。眼见就要被追上,阮蓁狠狠心,将包袱里的金银珠宝撒了一路,转移二人注意力,这才得以逃走。由于对此地不熟,阮蓁循着一个方向便闷头跑,等她跑不动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在这片山林中了。
她在林中走了一天一夜,粮也没了,脚也伤了,彻底走不动了。
若非今日遇上面前这人,阮蓁只怕会被困死在那片密林里。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打断了阮蓁的思绪。
阮蓁抬起泪汪汪的双眼,眼见着男人走到自己面前,蹲了下来,开口的声音淡漠而冷静,“手。”
阮蓁却像没听见似的,愣在了原地。
她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容,呆呆地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在她长大的地方,多的是长相出众之人,可却从没有一张脸,能带给她这样的冲击,她甚至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这样的容貌。
见面前的小姑娘呆呆盯着自己,不作回应,男人只得又皱眉重复了一遍:“手。”
“哦,好。”阮蓁反应过来,微微涨红了脸,伸出自己的双手。
就在她好奇男人要做什么时,却见他直接将那只哆哆嗦嗦的鹌鹑放在自己手中。
阮蓁尚未反应过来,与手中的鹌鹑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一人一鸟同时惊惶起来。
鹌鹑没了禁锢,扑腾得厉害,尖利的鸟爪将毫无防备的阮蓁划出一道道红痕,吓得阮蓁惊叫连连,差点没当场把那只鹌鹑扔出去。
男人一把捏住那只乱扑腾的鹌鹑,眸色淡淡注视着它。鹌鹑瞬间安静如鸡,挺直着身子一动不动,甚至还十分有眼色地将爪子缩了起来。
默然看了它片刻后,男人摸出一块布,将它全身裹了起来,只露出一个探头探脑的脑袋,这才又看向阮蓁,声音毫无波动:“手。”
阮蓁下意识缩了缩手。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男人,用眼神控诉这只鹌鹑的恶行,可男人根本不为所动,一脸冷漠地重复,“手。”
阮蓁怕他一生气干脆不管自己了,只好咬咬牙,双手颤抖捧过了那只鹌鹑,委屈又无可奈何地瞪着它。
一人一鸟相互对视,一个比一个惊慌。
男人在她湿漉漉的大眼上停顿片刻,这才垂头看向阮蓁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