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又凉又潮,夜色深沉。 江衡一个人站在外滩栏边,舔了下嘴角的瘀伤,疼得咧嘴,捂着脸有点后悔不该跟裴允说这事,平白让她担心一场。 可电话已经接了,地点也说了,裴允这会儿肯定在来的路上。江衡一边自责一边开始期待。 期待没几秒,他开始嫌弃自己此时衣冠不整,打架哪儿顾得上衣服,拉拉扯扯又沾了不少灰尘,哪怕现在没镜子可照,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 这怎么行?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他这倒好,直接可以“离婚”了! 江衡不可避免地惆怅起来,事已至此,不能就这样见裴允,至少脸得是干净的才行。 他摸出手机,点开相册调成前置摄像头,对着屏幕上的脸捏着衬衣袖口擦脸上的污迹。 裴允下出租车后,比照江衡在电话中描述的环境,沿着外滩栏杆一路走过去,然后看见不远方一个年轻男人,一手举着手机照镜头,一手在脸上摸来摸去,像在补妆。 她在心里偷乐一下,移开目光继续寻找,擦肩走过男人身后,忽而被叫住。 “裴允!” 她愕然回头,迎面一张笑得灿烂的俊脸出现在眼前。 天……补妆男是他…… 裴允在心底惊呼,表面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却忍不住,将他垂下的手机看了看,再抬头看了看本人,迟疑道:“你刚刚……” 不能是补妆吧,都打了架了,但那个姿势那个动作…… 裴允眼神流露出疑惑,又留意到他衣衫的污痕,就把疑问抛在脑后,上前将他上下仔细看了一遍:“你真打架了?受伤没,严不严重啊?” 一着急,上手扶着他转了个圈儿,先看前面,脖子,胸口,腹部的衬衫。 即使穿着衬衫,冷不丁被她一双手摸上来,江衡皮一紧,觉得有些痒又有些不好意思将自己不那么潇洒倜傥的模样展现在她跟前,微微扭着躲避她的触碰。 裴允心里正急,自动自发将身份代入医生,对待病患哪会意识到这些,看完前面,像烤肉串翻面一般将他转了个圈儿,开始看后背。 手这儿拍拍。 “疼吗?” 那儿捏捏。 “这儿呢?” “不,不,”夏季衬衫又薄又轻,女人的手温贴着衣衫传到身上,江衡觉得自己快被摸熟了,猫着腰躲来躲去,“别别,真、真没受伤。” “是吗。”裴允大概检查一遍,心仍然放不下,狐疑着收回手,“那你说说,怎么打起架了,不对,先说你怎么突然就来了简城呢。” “这个么……” 江衡打起哈哈,对上裴允正经又认真的眼神,莫名心虚,担心自己窃听通话的事暴-露出来,恰好一辆出租车经过,还是空车,天赐良机啊! 他抬手大幅度地招了招,看车往这边开了,转头笑得纯良:“咱们先上车吧。” 裴允看了他一眼,无奈跟他进入车内。 她不喜欢在有旁听者的场合聊私事,上车后即使装了一肚子问题,也一个字没说。 …… 简城,酒店。 浴池水缓缓地盛满,热气浮腾。 江衡站在浴池边,解开袖扣撸起来,裴允握着沾了热水的毛巾细致地擦着他的胳膊,倒真没受伤,只是肘关节有些破皮,夏季天热,沾水容易发炎。 “你要记着,结痂前不能碰水,发炎化脓还得跑医院,知道吗。”她垂着视线,握着毛巾轻柔地拭去污痕,声音如同当初在泌尿科一般,有一种医生特有的冷静,却没了那时的疏离意味。 江衡站着伸直胳膊,看她低头露出的侧脸线条,看她垂下来的小缕头发,感觉身体也有点被浴室的热气影响,不自在起来。 “袖子再往上卷一点儿。” 裴允转身,在水池洗干净毛巾,又去浴池泡上热水,边拧边说。 江衡依言照做,但是袖口不宽,挽到手肘再高点就不能往上了。裴允拧干毛巾一转身,见他一脸迟疑,抿嘴笑了下:“怎么,还怕我看啊。” 怕甚? 我连你小兄弟都看过了你害羞什么? 江衡脑里弹出自己脑补的裴允内心戏,觉得整个人都不能好了。 扭扭捏捏不是爷们儿做派,心一狠,他解开了扣子,拉开衬衫脱到一半儿,领口还虚虚挂在胳膊那儿,正要继续往下。 “你,”裴允别过脸,低头将拧干的热毛巾往他手机一塞,“你自己擦吧,注意我说的要点就、就行了。” 然后头也不抬转身出了浴室,顺手带上门。 江衡起初还发愣,手上托着毛巾,转头望着裴允匆匆离开浴室的身影,呆了几秒,视线微抬,对上暖色光下的明净大镜子。 镜中的男人身上衬衫将脱未脱,露出被前襟虚掩的胸肌,在明亮光下肌理紧实平整,略有起伏。肩膀顺到臂膀的肌肉线条流畅又有骨感。 江衡深知自己长相不错,却从未这样细致认真地对着镜子看过自己的身体。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将毛巾放在桌上,利落脱去衬衫,露出上半身,再拿起毛巾擦身体。 江衡勾了勾唇,食色性也,古人诚不欺我。 …… 江衡将自己从头到脚擦洗一遍,换上裴允先前备好的酒店浴袍,走出来。 裴允正在桌前分析数据,见他出来了,关上电脑,走去一边拿起一个袋子走来,用眼神示意江衡坐下。 江衡老实坐下,抬眼看她。 刚从湿气弥漫的浴室出来,男人干净的眸子像浸润了水汽,湿漉漉的好像更明净了。 裴允偏开脸,低头捣鼓着药盒,说:“我去酒店那里拿的日常外伤处理药,碘伏,消毒棉签都有。现在夏天,我就没拿纱布,用不上。” 江衡哦了一声:“听你的。” 裴允扬眉看他。 江衡笑:“你是医生,比我专业嘛。” “别贫了,来,用手扒开头发,我看你额角那儿有点破口。”裴允取来棉签沾上碘伏,举着棉签挑眉催促,“快点啊。” 江衡老实扒开头发,依她指示低着头,看着地毯。 脑袋边就是她的手臂,传来一阵阵淡淡的馨香。莫名觉得现在的氛围有点点温馨,有点点暧昧……江衡默默抿着嘴角。 额角贴上碘伏,他嘶了一声。 “疼吗?”裴允紧张了,“碘伏不会疼的啊……” “没,”江衡赶紧否认,可不想被她当成弱不禁风的男人,“有点凉,不疼不疼,一点儿不疼你直接招呼就是了。” “嗯,我继续。”裴允丢开这根,重新取来一根棉签沾上碘伏,“疼就说啊。” “……”江衡不吱声了。 “那个,江衡。”裴允认真轻柔地处理伤口,一边开口,“你来简城为什么不跟我说啊,还打了架,出什么事了吗?” 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这个正题。 江衡本来沉浸此刻的温馨友好氛围中,暂时就把这事抛在脑后,裴允这一提,瞬间拉回他的神智,顺便唤醒他满腹委屈。 他闷声闷气:“公差,到深城开会。” “这么巧?”裴允惊讶一笑。 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她松开扶在他后脑的手,把头发拨回原位,退后认真看了看,点点头:“嗯,看不太出来。”然后低下腰,盯着男人嘴角的淤痕,“这个比较麻烦,完全遮不住,会影响你开会的吧。” 过于专注的目光又把江衡看得不自在了,他别过脑袋,闷闷地说:“那不重要。” 他的情绪实在过于明显,即使是裴允这样不善于分辨他人情绪的人也能感知,她坐在江衡旁边另一个单座沙发上,看着他说:“你心情不好吗。” 是!非常不好! 江衡:“没有啊。” “说说看啊,可能我不太会开解人,但是作为倾听者应该还不错。”裴允柔声说。 不,我要听你说! 江衡:“好吧……” 他注视着裴允的眼睛,别别扭扭地道:“我,我今天接到你的电话了。” “嗯,我打的我知道啊。” “不不,不是你刚才打的那个,是……”江衡眼神飘走,“是九点多那个。” “啊,我也知道。”裴允笑起来,因为想起乌龙觉得有趣还笑得挺开心。 这下轮到江衡惊讶了:“你知道?” “对啊。”裴允点头。 哼!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江衡气呼呼别过头。 “然后呢?”裴允问。 你还问然后? 江衡更气了,对上她毫无芥蒂的眼神,才恍然大悟——八成裴允并不知道九点多的乌龙电话意味着什么。 这下子又轮到江衡心虚了,要不要主动说出来呢,说的话,窃听这种行径多影响自己光风霁月的伟岸形象,不说呢,电话里的男人又膈应死人。 ……好纠结。 江衡揪着腿上的浴袍,开始作思想斗争。 说,还是不说。 这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