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勾一直安静地蜷坐在背篓里,但此时此刻阳七早已忘记她的存在。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小路尽头,推开家中虚掩着的院门,一入眼就是具横卧在院子里的尸体。
女人死在那座小小的茅草房门前,花白稀疏的头发像冬日里的野草。阳七走上前,把她的尸体翻过来。她的身上只有一个腹上的伤口,似乎被捅进去又搅碎了,只有一个也叫她肚破肠流。脚边当啷一声,是一把砍柴用的破刀。
破刀刃上带着黑色的血迹。曾几何时,阳七曾被这把刀追得抱头鼠窜,多少次都险些丧命刀下。
而如今,在这个女人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这把刀,终于用来保护自己的家人。
阳七将女人的尸体扶起,靠坐在门边,然后她低下头,钻进养育自己十年的,狭窄逼仄的家。
家里到处都是黑红色的,喷溅的,拖拽的血迹,还有令人闻之欲呕的腐臭味。
循着血迹和臭味,阳七先看见了一具穿着私兵衣服的尸体。她又回头看了眼门外,似乎还能看见在寒风中舞动的,干枯的白发。
隔着灶房和内室的门帘被寒风吹得啪啪作响,阳七抹了把脸,甩开帘子。
她看到两具赤/裸的,年轻男人的尸体。
阳七困惑地皱皱眉,抬手扯下帘子,先把男人的尸体盖了。
内室里统共一个大间,女儿成婚后就被用草帘隔成几个小间。除了大姐,家里成年的似乎还有个八妹。
阳七对那两具布满不堪虐痕的尸体有了猜想。
掀起层层叠叠的,破败的草帘,她看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尸体,似乎在拼命往里爬,又看见一个男孩子的。
阳七蹲下身,脱下棕衣,将那连腿都被扯烂的孩子用布细细包了。
她再次站起身,她终于走到终点。
她的脑子像要爆炸,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疼。其实她什么都想不了了,前一刻她似乎跪下来,再一刻就已经趴在一堆烂肉上嚎啕大哭。
那烂肉里不知有几只手,几只脚,几个脑袋。她看见有几根苍老干瘪的手指,三四只疑似婴儿的耳朵,还有一堆难分彼此冒着脓水黄浆的血泥。
她将那堆东西拼命地拢到怀里,触感绵软又湿滑。她呕吐着,挑拣着那些,摩挲着,手指徒劳地在腐肉中曲起抓握,她满地乱爬,胡言乱语,甚至将脸埋进血泥里,想要吞吃入腹。似乎有什么人在拉扯她,她反手甩了那人一巴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天!
她少小离家,断过户籍,撂过狠话,甚至打过老死不相往来的主意。
但她从没想过让他们去死!
她没想过啊!
“……头儿,这里有个活人!”
“——还是个疯子!”
阳七被撕扯扭打着拖拽出屋,又隐约听见后面喊:
“……这个瘫子怎么办?她怎么还在筐里?”
阳七被几个壮妇按在地上,像个野兽似的咆哮嘶吼着。远远传来马蹄踢踏的声音。她似乎被在背上腹部狠狠踹了好几脚,她红了眼,一把抽出藏在腰间的石匕,反手割了那踹她的女人的脚筋。
“——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阵极其混乱的声音,其中一个低沉的女声插进来:
“行了!都住手!怎么回事!”
打在阳七身上的拳头止住了,踹在她身上的脚也停住了。阳七感到有人压在她身上,护住了她的头,她将自己从对方的手臂下挣脱出来,那人就软软滑了下去。
方才动手的几人匍匐着从阳七身边爬走,大声吵嚷了什么。阳七便听宝剑出鞘的声音。
“那边女子可是六王姬余孽?”
黑铁宝剑架上阳七咽喉。
“——阿淮,你动动脑子。没听军奴说她疯了似的抱着堆烂肉哭吗?”
阳七闻声在血污中抬起头,见到一名女子高居骏马,背负日光,煌煌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