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课的点,饭馆里人逐渐增多,老板炒菜的声音,老板娘吆喝的声音混合着鼎沸的人声,热闹非凡。
里面那桌的气氛却稍显凝滞。
被莫名其妙打断的王随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咬着筷子,一脸懵逼地看了看妹妹头,又扭过头看向梁怀钰。
钰哥正靠椅背而坐,姿态松弛舒展,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
妹妹头很生气,钰哥却很高兴?
王随略作思考,有了想法。
多半又是个嫉妒他们钰哥英武不凡才貌双全的小子来找不痛快了。
这种事王随跟在梁怀钰身边也见多了,毕竟优秀的人总是容易吸引不善的目光。
只是……王随打量了下眼前这位自以为很凶,其实是个小弱鸡,他家钰哥两根指头都能捏死的小子,一时不知道该夸他勇气可嘉,还是笑他自不量力。
两人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对视片刻,妹妹头忽然深吸一口气,朝钰哥扬了扬下巴:“跟我出来。”
王随心里一惊。
出去?
难不成在外面有埋伏?
他果然不准备自己动手!
“行嘞。”钰哥却拍拍衣摆站起身,答应得无比热络。
他还没来得及劝钰哥三思,钰哥就跟在妹妹头身后往外走。
“小兄弟,”老板冲妹妹头吆喝,“你的素炒莲白套饭拿好!”
“谢了,叔。”
钰哥二话不说替妹妹头接下,另一只手还虚揽着妹妹头的肩往里带了带,将将好跟打闹着进门的学生错开,不至于被撞到。
王随皱眉。
王随忽然疑惑。
·
梁怀钰跟陆宵走到门口一颗老树下站着,看陆宵边走边反复拨弄自己的刘海,似乎很不满意。
“可以了,真挺可爱的。”
他确实没说假话,陆宵脸小皮肤白,这种发型换别人可能会有点呆,但陆宵留就挺好看,显得年纪更小了。
陆宵头发被自己揉乱了,露出白净的额头,看梁怀钰的眼神明显的不信任,但好歹收手没再继续揉。
“素炒莲白,吃这么素吗?”梁怀钰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陆宵瞪他,“没胃口。”
“啧,”梁怀钰看了他几眼,忍不住偏头笑了笑,“行了,别瞪了,眼睛不累啊?”
陆宵:“……”
骂不过打不赢只能拿眼睛的瞪人的陆宵,愤怒地翻了个白眼。
梁怀钰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再开口时,声音正经不少:“你脸色怎么还这么差?”
“哼,”陆宵从鼻腔里溢出声冷笑,“你问我?”
你每天三更半夜回来把我叫醒,你还问我?
“……”梁怀钰难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真的这么不舒服吗?”
陆宵不想再搭理他,虽说已经入春了,傍晚的风却还是凉飕飕的。
他吹了一会儿嗓子就发痒,咳嗽两声,从兜里摸出口罩戴上,几根手指快跟口罩的挂绳一样白。
梁怀钰看了两眼,想要移开视线,却冷不丁看到他袖口上好像沾了什么东西。
他靠近了些下替他拍下来,拿到眼前,竟然是几点木屑。
“这怎么还有木屑呢?”他问。
应该是做木雕那会儿沾上的,陆宵工作都挑以前的旧衣服穿,出门时想着不过是剪个头晚上再去宿舍上夜班,就没特地换,不小心带了些木屑出来。
陆宵不太在意地“哦”了一声,“工作的时候弄的吧。”
他不过随口一说,梁怀钰却愣住了。
工作?他还有别的工作?
也对,宿管毕竟只是个兼职。
可什么工作能沾上木屑?
难不成还在什么厂里打工?!
梁怀钰被自己的脑补惊得说不出话。
所以才这么难受吗,本来身体也不好,白天打工晚上兼职,还被自己搞得觉也睡不好。
他本就压着歉疚的心这会儿更不好受了,想问一句,张了张嘴话又堵在喉间。
不能问,对方都被自己搞得夜不能寐也不辞职,说明一定很需要这份工作。
晚上就吃一个素菜,衣服也旧旧的,每晚都指着学校批发给宿管的军大衣可劲儿穿,生活已经困难得如此明显了,他再问得多伤人家自尊啊。
陆宵看梁怀钰短短几秒内,脸色风云变幻,最后竟然颇有些眼眶湿热地注视自己,蹙眉后退半步。
这傻逼又怎么了?
又一阵风劈头盖脸吹过来,陆宵被冻得手指发麻,实在不想跟傻逼废话,赶紧切入正题。
“你今晚多久回来?”他声音从口罩下传来,有些闷闷的。
“我不回了!”
脱口而出,情绪饱满。
陆宵再后退半步,觉得这人怕不是真的有病。
梁怀钰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激动,顿了顿,解释道:“休息室已经批下来了,晚上我去哪儿睡。”
“真的?”陆宵似信非信,但眉头好歹舒展了些。
梁怀钰的心也跟着舒展开来,点头,“学校给的日期就是今天,放心,不会再打扰你睡觉了。”
他翻出通知短信递到陆宵面前让他看。
陆宵顺着他的手倾身凑近了些,通过自己双眼明明白白确认今晚能有好觉睡后,神情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眼睛里也带上笑意。
他眉眼弯弯,笑起来很单纯的样子。
梁怀钰看了却忍不住有点心酸,提醒道:“晚上好好休息,白天才有精神。”
厂里打工很累的。
陆宵缓缓直起身,皱眉看向梁怀钰。
虽然每一个字听起来都没毛病,但从那个傻逼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奇怪。
算了,傻逼的脑回路正常人怎么会懂。
“知道了,谢谢。”说着陆宵从他手里抢过自己的晚饭,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
梁怀钰却站在原地默默良久,直到陆宵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慢慢转身回饭馆。
如果不是那一点点木屑,他可能永远不会、或者很久以后才能知道陆宵竟然生活得这么努力。
妙龄少男,孤身在大城市,身兼数职日夜辛劳,实在太不容易。
别提他长得还那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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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随在馆子里左等右等前思后想,等到菜都上齐好一会儿了,钰哥才总算慢吞吞磨了回来。
“啥情况啊?”王随问,“那小子谁?”
梁怀钰摇摇头,“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弟弟。”
王随看梁怀钰一脸沉闷,“那你咋这表情呢?”
“没什么,”梁怀钰说,“他特别努力生活一孩子,以后咱能帮的都多帮衬点儿。”
王随怔了怔,随即悟了。
梁怀钰本人就是个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的魔鬼,向来对努力生活的人抱有天然好感。
初中时,连续三年照顾校门口一拖家带口摆早点摊的大叔,大叔虽然生活苦,但人特开朗,每天都笑吟吟的,积极乐观得不行,梁怀钰就特欣赏这种人。
高中时,王随家里出了事,以至于他不得不一边打工贴补一边读书,他脑袋又笨只知道闷头拼命,结果差点把自己逼疯,跑到天台嗷嗷哭,想一了百了。
还是钰哥把他从天台上拽下来,两巴掌给他扇醒,又带他学习教他走体特生的路子,他才能擦着线考进A大,慢慢活得越来越好。
王随想起陆宵衣着朴素一言不发盯着梁怀钰的样子,眼睛里那种不服输的劲儿他可太懂了。
王随连连点头,“明白了,我都明白哥,以后带着那老弟,咱都是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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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视作贫困清苦还自强不息的妙龄少男陆宵,此刻只能说十分开心。
美滋滋地吃完饭,美滋滋地换完班,掐着晚上11点美滋滋地锁好宿舍门,再美滋滋地窝进床铺,别提多惬意。
其实他当初选当宿管来体验生活,也不全是头脑发热。
毕竟如果没有姓梁的那个例外,宿管的日子还是很悠闲的,白班就浇浇花听其他宿管阿姨聊聊八卦,饭后还能和她们一起跳个不那么激烈的广播操放松。
A大校规严,很少有晚归的学生,最最晚也不会超过十一点半,只要没有姓梁的,就不会有人打扰他睡觉,晚班只需要特别偶尔地查个寝,再无其他。
他就能有非常充足的时间观察来来往往的人,好好思考毕业设计到底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