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忌静静地在他的怀里,不闹不说话,任由温珣抱着,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寒风冷冽,呼啸而过,温珣抖了抖,没了大氅御寒,这严冬他身体还真受不住。
松开手,再一用力,他把人抱了起来。
周忌有些慌乱,身体一阵腾空,让他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视线阻隔,听觉只有一片微弱的踏雪声,所有感知中,只有触觉最真实。
他的手试着在黑暗中拨拉,柔软细腻的绒毛带着那股独特的香味,轻轻刷过他的脸颊。
他的头又动了动。
外面走路的人一顿,手掌按住他的头往怀抱外掰,加快走了几步,把他放在屋里的塌上。
屋里的一切都很陈旧,却十分干净有序,目之所及,皆是十多年前的家具样式,一点装饰物件也无,炭火手炉不见影,单坐床上还有一床单薄冷硬的寝衣。
永婕妤从里屋出来,看到一个陌生男子,惊叫道:“你是何人?”
“路过的。”温珣简略答道,“见五皇子衣衫单薄,在雪地里跪着……也不算是跪吧,在找什么,总之、总之便搭把手,别把人冻病了。”
可惜永婕妤完全没把这番颠三倒四的话听进去,颤抖道:“你是来杀我的么?我是无辜的,是无辜的。你替我向陛下求求情,都是这个丧门星自己投到我肚子里的,与我无关。”
周忌想把遮顶的大氅拉开,被外面的手死死扯着,无奈只能放下手。闷闷的声音从大氅里传出来,沾染了一丝急切,“我不是丧门星。”
温珣低声道:“我知道。”
“你是要来杀我的是不是!”永婕妤突然厉声大叫,“我看到你的刀了,你是陛下派来杀我的。”她一步步后退,撞到身后的木架,发出一阵吱呀声,“杀人凶手!”
一个陶罐砸在他身前的地上,温珣急忙缩脚,再抬眼时永婕妤已经跑出了宫外。
此地不宜久留。
温珣看了一眼自己的靛蓝色大氅,手一带,狠狠抱住了他。
周忌被两只手臂勒得骨头生疼,却一个字也没开口。
“这物件儿,便给你了。”温珣道,手搭在他的肩膀处,不舍地拍了拍,这才放开,“这大氅是用狐皮制的,你……好好保管。”
说着,嘴里的语气突然变得凶狠,“小兔崽子,滴水恩,涌泉报,这么贵重的东西赠你了,以后要记得报恩知道么!”
别跟白眼狼似的忘恩负义。
“以后……”
两个字在空中盘桓良久,似有一声叹息落下。
掣肘的重量消失,周忌急忙拉开头顶的大氅,蓦地重见光芒,眼睛微眯,模糊中他看到一抹已经走到殿门口的靛青色背影。
“珣哥哥。”
毫无波澜又别扭的一声叫,显然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人,却让温珣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头栽倒在殿外石阶的雪上。
来不及调整步伐,他连滚带扶地冲出宫殿大门,好似身后追着吃人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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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将晏兮,万象一色。
安国公府早就贴好了对联福字,着急忙慌地请晖安寺高僧念经,祭灶神爷,置办年货,裁新衣,分派年节时礼,接待送炭敬的外官。
待歇下来,已到除夕。
红映霄汉照虚耗,爆竹鼓吹阗彻夜。屋里中间烧着通红瑞炭,桌上摆着柏叶橘子搭成的百事吉和五色豆子并着点心之类的消夜果儿,
温珣神色怏怏地和家人坐在一旁,手里握着手炉,打了个喷嚏,眼皮子耷拉下来。
“快趁热喝了这碗药。”温夫人把期生端来的药接过,碰碰他的嘴唇,温珣立刻把头避开。
“这味儿……”整张脸都皱起来。
安国公冷哼一声,“现在知道其中滋味了!大冷天的能把大氅弄丢,你人怎的没丢。”
“丢了我你还能生?”银烛高烧,温珣面如温玉,一个斜眼飘向自家老爹的裤腰裆处。
“臭小子,无法无天了!”安国公抬起手就要拍向他,安国公夫人清了清喉咙,那手在空中又硬生生转个弯,拍向自己的大腿。
温玦往桌上那些蜜饯果子挑了些甜腻的,送到他面前,温珣一口闷了药汁,忙不迭把蜜饯送进嘴里,这才缓了嘴里的苦涩味。
从周忌的萃英阁到瑶章的宫殿处,他紧走慢走也花了两刻钟,风吹了那么久,还未回到家头就重了,接着就病到如今。
皇城东北角的古铜钟敲响,一声震荡出一声,旷辽悠长。
子时已到。
“喝点屠苏酒,来年无病无灾。”温夫人坐在桌边倒了几杯酒,把其中一杯送到他手里。
还未接过,温玦替他挡了,“娘,他还小。”
“也就你觉着他小。”安国公道,“按正常年纪,年后该说亲了。”
“我不着急。”温珣垂下眼,接过温玦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喝那么快做甚。”温夫人又倒了一杯酒,让大家举杯,温国公大声道:“愿与儿孙,尽老今生,神寿遐昌,年年共守岁!”
“年年共守岁!”众人一齐喝尽杯中酒,温珣一连喝了两杯,脸上发红,整个人都有点飘,门外管家进来禀报,大傩跳到他们朱雀大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