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蒲月初至,临安城刚淋过一场小雨,微风之上柳条新,又恰逢送春后的最末一次踏青,江南初晴,杨柳春桃,满目江夏风烟。 承阳王府的一众小姐自不得留在家中,跟着家中的长辈出行踏青,偏巧留得大房那刚从水里捞起还在床榻修养的姐儿去不得。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躺在床上的却是老祖宗的心头好,出门前还没忘了嘱咐一句照看好她的祯姐儿,这才带上太太小姐们去了江庭踏青。 饶是这样,也把二房和三房的几个姐儿气的不轻。 一个王府,在这王侯官贵的临安王城算不得什么,但偏偏承阳王却是这帝都最上层的贵族圈里的一景。承阳王乃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先皇尚是皇太子时,太孙出生,后又是两年承阳王也紧随其后,而后在动荡不安的朝局之中,承阳王力保太孙,待其父登基后,为太孙挡过毒酒和短刀,大夏朝直至先皇逝世前,也曾拉着手感喟当今圣上与承阳王情深难得,今后莫不能辜负。这才闭上了眼。 赵觅祯懒懒地靠在颈枕上,锦衾只盖住了下肢。她静静地听着从筠回话,慢悠悠地接着问上一两句,面无表情地将这王府的大概问了个清楚。 赵觅祯见套话套的差不多了,这才点了点头,让从筠出了屋子。没隔多会儿,赵觅祯的大丫鬟碧巧又进了屋子,换了一杯热茶,又瞧见那短了半截的白木香,笑着去换了根新的:“姑娘身子可好些了?太太前些时辰打发人过来问时,姑娘正睡着,奴婢便自作主张让张妈妈先去回了太太了,这会儿姑娘醒了,奴婢也去和太太回个话?” 因太太怀着孕,丫鬟妈妈们拉着这才没到赵觅祯的床前守着。 赵觅祯点了点头,随即又忙道:“我头还沉着,还是别让母亲来守着,让母亲看到我这副模样,也扰得母亲心乱。” 碧巧这才笑着答应,出了屋子。 赵觅祯叹了口气,等到屋子里静悄悄的,这才松懈下来。 这样文绉绉的话,她从前也是说不来的。可谁让这里是古代?她又好巧不巧穿到了最懂礼节最重规矩的承阳王府? 赵觅祯原是刚毕业就失业的大龄女青年,她本就读书读的晚,再加上本科毕业找不到工作又去考了研究生,结果可怜的是,硕士毕业的她依旧找不到工作。 她心灰意冷报了旅行团打算散散心,又遭遇滑石,还没来得及欣赏风景就被砸到了这里。赵觅祯从未听说过的一个朝代。 可以说,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悲催体本体了。 在穿过来的七十二小时内,她趁着原主昏迷也就跟着闭上眼睛再多睡一段时间,打算打探清楚之后再悠悠转醒。可是在听到她房里的丫鬟窃窃私语时,不由跟着冷汗连连,原因无二,她穿帮的几率实在是太高了。 原主赵觅祯乃承阳王的嫡长子所出的唯一的嫡女,自小便受尽承阳王和王妃的宠爱,当然也受尽了二房和三房几位姐儿的白眼。据闻赵觅祯三岁就能背诗五岁就能做诗,更能弹一手好琴,仪态万方,秀外慧中。等夏季一过便是十二岁生辰,家中王妃更是准备大办一场。 赵觅祯听到这里就吓醒了。 诗倒是能被几首,作诗她可就望而生畏了,琴她到也敢弹,不过就不知道家里那位老祖宗敢不敢听了。 赵觅祯不由叹气,一早晨便由着她这么耗到晌午,然后再不敢面对那位“母亲”,赵觅祯也不得不去请安了。 穿过东花厅转了好几个弯,才到了世子妃柳氏的屋子。 柳氏正命丫鬟们上菜,见了赵觅祯过来眼圈立马就红了,纤纤玉手拉着赵觅祯的衣襟哭了好一会儿:“祯姐儿这会儿感觉可好?既身子骨没好透就留在屋里叫丫鬟们送热菜过去就好,干嘛非要来一趟,娘这心里真是跟刀割似的……” 她一会儿说上几句一会儿又哭哭戚戚的,赵觅祯都跟着红了眼睛。 柳氏未过三十,面容绵柔,目若秋水,实在是个难得的美人。她眼底微红,一派风情婉转,如凝脂般的肌肤仿似度上一层淡淡的光。 “母亲说的哪里话,祯儿不过是沾了水染了风寒,这都过了几日了,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祯儿来探望母亲本就是祯儿应尽之责,前两日因在病中懈怠,已是母亲大度,祯儿怎还该偷懒呢?” 一时房里万籁俱寂,只能听到窗外肃杀的风声。 她这番话说的极其慰贴,柳氏羽扇般的睫毛微微一颤,脸上一时竟有些惊骇。见柳氏发怔,赵觅祯还有些奇怪般又轻声呼唤了柳氏。 柳氏这才缓过神来一般,破涕为笑,却还是仍不住训了几句保重身体,这才高高兴兴的吃了饭。 赵觅祯已经有十年之久没有见过她的父母,家中二老放心的将她丢给了小姑就去了国外,而后二老逝世也没能敢的上,赵觅祯偷偷瞄了一眼这位和自己母亲并不相似的柳氏,心底竟有微妙的补偿心理。 一席上又是布菜又是说话,母女二人说说笑笑,倒是比以前都更为热闹些似的。待到赵觅祯出了绮晴院,柳氏这才微微凝上了面容,唤了院子里的大丫鬟云香进屋问话。 “我从前一直盼着祯姐儿能这么和颜悦色的对我,今日倒真成了这般,而我居然有些不适了。”柳氏自嘲般笑了笑,“这孩子不待见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倒是奇怪。” “祯姐儿也不是一直这么对世子妃的。”云香跟了柳氏很些年,自然了解她此刻内心的想法,“小时候祯姐儿也是在您膝下讨您开心,不过是如今大了些,听了些宵小之辈的浑话,祯姐儿还小哪里懂得这些呢?” 云香连忙安慰她:“奴婢倒觉得,今日祯姐儿说话伶俐了许多,比起以往更为可心,祯姐儿以前天真年幼,也不懂得别人心底里的官司,奴婢看这次祯姐儿倒像是懂了些。” 毕竟那番话,祯姐儿从前是从来没有的。 柳氏经云香一点拨,才醒悟般点了点头。现而细品她说的话,回想起来,倒也真是有了些不同。 她那个任性又单纯的女儿,何时能讲出那番婉转的言辞,虽是不用以往,倒像是真真切切在为她着想。 应是经落水这一遭长大了些。柳氏心里一片暖意,但又似想到了什么,唤了张妈妈进屋,原本柔丽的面容又给凝上一丝冷意。 张妈妈是柳氏的陪嫁管事,身份自然要贵重的多,她见了柳氏,行了礼后笑道:“世子妃可是还在忧虑那日祯姐儿的事情?” 柳氏点点头,也不瞒她:“我瞧着祯儿这两日好了许多,这才放下了心。之前一直担忧着祯儿,竟然也糊涂了,好在有你。” 张妈妈哪敢接下柳氏这番话,她只好赔笑:“世子妃折煞老奴了,世子妃不过是心切,一时忘了。奴婢这几日叫了守亭子的几个下人问话,却没什么结果。”张妈妈微微屏息,压低了音量,“倒是昨日,书竹在迎风阁外捡到了一支玉簪,巧了,和前儿老王妃赠给祯姐儿露姐儿晴姐儿的模样一致。奴婢想着,应该是哪个姐儿一时不察,下人粗心。奴婢这就准备着打探清楚,再亲自送回。” 这一番话,话里意思三转五转,倒也让伶俐的柳氏听的真真切切。她拧着眉点头,“很是。张妈妈,这事可得做好了。之后记得还得祥禀给老王妃才是。” 张妈妈笑着答应。 “可怜我那祯姐儿就这样被人妒恨上,那丫头懂什么呢?只怕还以为是自己一时不察,失足落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