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原姓徐,便是没有在嫁入柳二爷之前,这临安城的命妇无论品阶见了她也得毕恭毕敬的叫她一声徐家姐姐。 二夫人出阁前,随家父留在西北,在荒凉的西北边境及笄才被送回临安。那些年岁,先皇还在,她徐家是保一方平安的忠臣良将,为了大夏朝死而后已,鞠躬尽瘁。在她回临安城不到一年,徐家上至六十岁的老威远将军下至她嫡亲的哥哥,都死在了与婆罗的一役中。 徐家嫡系只剩她一人。 先皇愧于她,将她接进宫里,住进先皇后的寝宫悉心教养,以慰藉徐家的英灵。待到她十五岁,皇帝欲为她指婚皇孙,却被她拒绝,只言边境一日不平定,她便一日不嫁人。 再后来,皇子夺嫡,朝堂动荡,徐小姐便也无人问津,直至今上坐稳龙椅,才惊觉她已经成了“老姑娘”。 徐小姐便成了临安城里一块大家都想啃却不敢啃的香馍馍。正值今上犹豫犯难之际,她主动对皇上说出已有心悦之人,这心悦之人,便是柳家二爷。 于是今上赐婚,世安如愿以偿嫁入柳家,虽然这时柳家的门第并不高,临安城的高门贵妇将这桩八卦津津有味的传了好几个月。 柳二夫人想,自她十几年前被接回临安城,便少有人这样疾言令色的对她说话,她一直深信自己的智慧,折服于自己对上位者心理的把控。她了解先帝想将他配与皇孙,并非真的爱重她怜惜她,这不过是为了安抚朝臣,让天下人看到他的公平以及对将门后人的善待,她知道自己若是接受了赐婚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舒心,她充满耐心,不畏惧那些流言蜚语,下嫁给柳二,皇上越发愧对于她,为她加身超一品诰命,这是历来都没有过的殊荣,她却有了。她充分利用了皇上与太后的同情心,用一段看似不平等的婚姻将自己包裹起来,于是此后这些年,她虽未久居临安,却依旧是最体面的那一个。 只是眼前,她那长期以来,横冲直撞,骄纵任性又欺软怕硬的侄女,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板着一张脸要教育她? 柳二夫人脸涨的通红,她颤巍巍的伸手,指着赵觅祯,语气里全然是不可思议:“你这孽……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赵觅祯抿嘴笑了,漆黑的眼眸死死盯住她:“自然是知道的,二婶娘进了门,不但不向静安长公主行礼,无视宗室,训斥承阳王府的下人,承阳王府的世子妃见了你也得被呵斥,这是何理?祯儿是晚辈,自然没有质问长辈之理,但二婶娘是再亲近不过的婶娘了,哪能眼睁睁看着婶娘被扣上这么的帽子?这样的道理连祯儿都懂,何况是二婶娘呢?” 什么无视宗室、不敬公主,这些分明都是赵觅祯给她扣的帽子! 柳二夫人恨的牙痒痒,此刻却也不敢表露,只得从容地对静安长公主道:“原是我进门见了世子妃那模样有些心急,一时失礼,望公主莫怪。” 静安长公主淡淡道:“我已年老,被人不放在眼里又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呢?你常年不在京城,那些乡野田地待的久了,怕是京城里的规矩也忘的差不多了,这一屋子都是自家姐妹,没人会怪罪于你。今日是侄女的好日子,莫要再失言了。祯儿,快给你婶娘赔个不是,哪有这样跟客人说话的?” 赵觅祯立马从善如流笑眯眯的鞠躬致歉,而柳二夫人早已被气的心口不顺,只想找个地窟窿给钻进去。 静安长公主一席话,顺顺当当的就接下了赵觅祯“无视宗室、不敬公主”所言,又说她不懂规矩,是个乡下人,说不来什么话。 且还让赵觅祯道歉,点明自己就是个客人! 柳二夫人恼羞不已,更觉得自己在各府命府中丢了脸面,羞的想要回府,偏偏她这孤傲的自尊心作祟,柳二夫人便灰溜溜的出了里屋,去找之前交好的命妇去了。 屋子里的人瞠目结舌,这短短一席话便打了这么大的官司。柳氏见女儿刚刚为自己出头,心中又怕又喜,静安长公主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理,便笑道:“你且安心,祯儿这孩子现在这么聪慧能干,由她出面说些什么,总好过你罢?再说了,我这老身还在这里为你们母女俩撑腰呢,怕什么?” 公主果然是不同的,得罪了便是得罪了,又能怕她一个命妇如何?说来说去,她的脸面是皇家给的,如果非要闹到御前,这样的事情,说理还能越过公主去? 赵觅祯心里也跟明镜似的,通透的不得了。她这下再也躲不得闲,招呼着丫鬟换了茶水和点心,又扎堆进姑娘们的小圈子里与她们说话,姿态大方,似乎没有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 柳思思神色复杂的看着正和柳玉盈说话的赵觅祯,一时脑袋嗡嗡的响。她是二房嫡孙女,是淑妃娘娘嫡亲的侄女,赵觅祯不喜欢是忠伯侯府,那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但是忠伯侯府里的这潭水有多深,赵觅祯却是不知道。 以往淑妃娘娘和她也跟着在柳二夫人面前吃了不少苦头,她的亲娘去世的早,这位夫人又是续弦,又是赐婚的,一家人都捧着,她这位嫡女自然也变得透明起来,且平白无故受了好些气。好在这几年淑妃娘娘晋了宫位,又生了几个皇子公主,这才让日子好过了些。 今日见赵觅祯带着一张笑脸就将柳二夫人噎的讲不出来话羞愧难当,下意识地想要去亲近这位表姐,但她又想起这位表姐平日多有瞧不起她的意思,带她这位侯府小姐都有些低人一等的样子。 手帕绞了半晌,也硬是没能上去搭上一句话,倒是旁边的柳思宓跃跃欲试,好在这位表姐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在同仇敌忾面前,还是表现的很亲切的。 柳玉盈自然是个不怕事的,她拉着赵觅祯,一脸意外:“我还以为你一直是个菩萨呢,没想到你也敢和她发脾气?” 赵觅祯笑嘻嘻道:“那得分事情了。以前无非说说我也就罢了,这可是我母亲,说出来了哪里好听过呢?承阳王府的体面都得贴她脸上不是?” 柳玉盈噗嗤一声便笑了:“姐姐说你长大了果不其然。不过你也得当心点,她……得的是朝廷的体面,自然也是要紧的。我们家老祖宗就被她哄的团团转呢。” 柳玉盈这个嫡亲的小姨母显然是怕她吃亏,竟还细细讲了这柳二夫人的传奇往事。 怪不得呢,功臣之后,又是孤女,难怪这么嚣张。 赵觅祯点点头,一脸郑重:“姨母你放心吧,我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承阳王府洗三的这场闹剧沸沸扬扬都传到了皇宫里,甚至传到了太后跟前,谁都知道柳二夫人是在太后面前养大的,感情非同一般。这次赵觅祯如此无礼,只怕太后娘娘会心生不满。 淑妃娘娘静静的听着韶安一脸八卦的讲着这几日临安城的时鲜要闻,抬头笑道:“太后娘娘是聪明人,哪有这么容易就恼?不过是一群无知者的谣言罢了。” 一个是保卫大夏边境安危的忠臣之后,另一个是为保陛下继位的胞弟之嫡孙女,这种事情,谁敢轻易的分出个谁对谁错呢,在皇宫里的人也只是听到了当做没听到,等风头一过,再也不提罢了。 韶安点点头,随即想到那个时常进宫拿捏自己母亲的老恶婆在赵觅祯那儿吃了瘪,畅快的吐了口气道:“原母妃和我讲,表妹进益了不少,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淑妃娘娘玉指轻点韶安的额头,道:“我早和你说过了,偏你对她有偏见。” 韶安娇憨一笑,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眉目之间一股忧虑之色:“只怕表妹这次把祖母得罪狠了。祖母这个人……怕不会轻易揭过这事罢。” 人在极度慌乱的情况下,无计可施也是有的,但回去之后细细回想,说不得又能生出什么阴损的主意来呢。 韶安所想的,赵觅祯也正在荷香院里想着呢。她瘫坐在花亭的秋千上,仍由从筠和碧巧给她扇扇子。因着她是晚辈,承阳王妃的两位老祖宗不能坐视不理,便罚了她抄写女德。 赵觅祯没有不满的,这本就是古代,重忠孝德义,她无法改变,只能接受。再者说,家境优越位高权重的世家,反而更少有苛待女儿的情况出现,再一开始就做好了接受重男轻女准备的赵觅祯反而没少在赵懿之和柳氏那里得到人文关怀。 赵觅祯想得开,自然也就觉得这点惩罚没什么大不了。倒是赵觅露阴阳怪气的奚落过她几句,赵觅祯便权当没有听见。 赵觅祯原以为,柳二夫人那边连个风吹草动都没有,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谁料才过去不到一周,她便接到了忠伯侯府太夫人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