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凝熙一言不发地就旁看着,陶心荷心底波澜起伏,又厌他眼神又不愿出口示弱,反倒把背挺直了三分。
娘子上着曲领掐腰短袄,下配同色六幅曳地裙,整套应该是由刻丝加厚、暗印宝相花的樱花红懋乡绡布匹所裁,领口袖口加饰湖青色云水纹,裙摆处盘金压彩线。
原来女眷袄裙有许多细小巧思,顾凝熙好像依赖颜色太久,都忘记了自己原来这番观察的本领。
他在心底对自己苦笑一声,还不是被娘子宠的。
看着陶心荷任由丫鬟们摆弄头脸,发式肯定也不是翘尾髻了,顾凝熙知道女眷梳妆打扰不得,有多少话也只能过后再解释了。
怀着万一片刻后再见面不能第一瞬认出娘子的隐忧,顾凝熙依依不舍地挪动脚步回去正房,自有追云、逐月伺候他梳洗。其实他自力更生惯了,丫鬟们不过是远远地添水递衣而已。
夫妻二人倒是相对着用了早膳,由于顾家一向讲究食不言以养生,顾凝熙满肚子的话等着饭后吐露。
刚刚漱口毕,下人们就传进来老顾府的消息,原来是老太太听说孙子病愈了,让顾凝熙今日过府给她看看。
长辈有召不可辞,顾凝熙即使苦恼,也要前去。
边拿起娘子款款放于桌上的送老顾府的年礼单子,顾凝熙边轻声问陶心荷要不要一同去见祖母。
以往不用他提及,娘子必然陪在他身边。但是今日两人间气氛不对,他心里没谱。
陶心荷果然摇头婉拒,漂亮话说了不少,什么老太太最想看的是孙子,祖孙二人才好说私房话啦,什么府中杂事一大堆等她处置走不开啦,什么照顾夫君多日、深感疲惫想偷懒在府中歇着啦,堵得顾凝熙接不上话。
“荷娘,我见见祖母,安安老人家的心,去去就回,你等等我,一同用午膳好不好?我真的有好多事情想与你商议。”顾凝熙无计可施,祭出哀兵之策,用上卑微叠词,话说得绵软极了。
“快去吧。”陶心荷却不置可否,摆摆手就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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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凝熙走后,陶心荷只觉畅快,看到晴芳欲言又止的担忧脸色,拍拍忠心丫鬟的手,示意自己心中有数,然后便有条不紊处理府内外事务。
明日小年,再后面就是正月,每天都有喜庆热闹的讲究说头,这是最要紧的喜事。
夫君那点烂糟等年后再追究不迟,她陶心荷拿得起放得下,又不会强求,能做夫妻就做,缘分若是尽了,大不了和离回陶府便是。
想到娘家,陶心荷记起如今是弟媳洪氏掌事,新媳妇操持年节第一年,说不定遇多少磕绊呢。她便动了心思,吩咐下人安排,自己下午回娘家帮衬帮衬。
没过多久又有消息从外院传来,说是向阳酒肆的掌柜特来拜会顾司丞。
陶心荷有些惊讶,向阳酒肆和他们府向无往来,怎么赶年根儿登门?
不知怎地,昨晚顾凝熙说酒肆中被同僚灌醉的话浮上心头,陶心荷想起向阳酒肆就开在离礼部不远处的繁华街面,不禁咯噔一下,夫君不会确实说了真话吧?
那又如何,自己亲眼看到他私会七娘,这桩变心的罪名总是跑不掉的。他病前说谎礼部忙碌,也是前证。陶心荷按按心口,不知想听到怎样的消息,让下人将掌柜请了进来。
向阳酒肆掌柜一张喜洋洋、圆乎乎的胖脸,初次见陶心荷,却自来熟得很,提早拜年的吉祥话一串一串丝毫不打磕巴,顺带手推荐了自家酒肆,直说除了男宾爱喝的烈酒百滴醉、梨花白、罗浮春等,也有不少适宜女眷小酌的桃花酿、浅梦酒、蒲桃澈、玉华春、绕人香等。
还是随侍在侧的晴芳打断了掌柜报菜名一般的宣传,替陶心荷问道:“不知掌柜的有什么事体?”
掌柜的笑呵呵拍着脑门说:“小的有幸,今日得见顾司丞夫人仙颜,喜悦之下险些误了正事。”
他将手边刻着向阳酒肆徽记的尺余长柳木漆彩匣子呈给晴芳,由她拿给陶心荷。
陶心荷不明所以,轻轻拨开木匣明锁,打开就看到,最上面摆着一条叠放整齐的围巾。
正是她昨日见到别的女子亲自帮夫君整理的那条茄紫色棉布围巾!
围巾怎么在酒肆掌柜这里,还送了回来?
不愿意再看这条围巾一眼,“啪”的盖上盖子,陶心荷悄悄调整呼吸,平复心绪。
她捏紧匣角,柔嫩手心被咯得生疼发红,才能回神专心细听掌柜的交代前因后果:
“顾夫人,想必您知道,昨晚礼部包下了小的酒肆,从衙门下值就一道过来,包括被其他大人拽着衣袖而来的顾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