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一下,她吩咐手巧的追云:“正好早上的飞仙髻不成样子了,给我换成翘尾髻。”
明明主母只有鬓边漏出了两缕碎发,稍稍调整就可以,怎么就不成样子了?然而追云不敢多问,低声应是,轻柔打散了重梳。
妆台上铺了十来样刚从她头上拆下来的发饰,有挑心、金簪、步摇等等。陶心荷保持着头颈不动,伸手轻点散沒其中的压发,示意追云帮她插上。
追云看这喜鹊登枝图样的压发眼生,暗恼自己对夫人首饰看管不够尽责,手上一点没耽误,很快弄好。
**
顾凝熙送娘子出了花厅,乖觉地将围巾塞给识书,令他收起来不要再被夫人看到。
他没理会小厮提出的更衣建议,感受着衣衫上的佳人残泪一点点变干、转淡,心境奇妙。
下人传进来顾家二房主母派人递来的帖子,点名送给夫人,顾凝熙接过,心里诧异,还带出几分好奇。
他上午刚拜会过二叔一家,当时没听二婶说要找娘子有事啊。
说起二叔一家,四子三女,已有孙辈,人丁稠密。唯一真正嫡出的是堂妹顾如宁,刚刚十七岁,比娘子家三妹大不了多少。
最大的是总排行第三的顾凝烈,比顾凝熙小两岁,庶出却记在二婶名下,算作了嫡子。最小的庶幼女今年只有十岁。
二叔富贵闲人,大腹便便,腰带都比别人的长半圈,认肚子就能认出人来。
二婶娘家门第不高,自己性子又软,在妯娌三人中最没底气,没少受嫡婆婆就是顾凝熙祖母的冷待磋磨,直到他们一家在大家长顾丞相死后迅速搬出。
二婶对他一向和善亲热,大老远看到他就会招呼“熙哥儿”,真情实感的声调也会让顾凝熙会心一笑,回以周全的“二婶”称呼。
据娘亲说过,二婶曾经有一子与自己同岁,却夭折了。不知是不是移情,自顾凝熙有记忆以来,二婶对他一向很好,时不常送他亲手制的孩童衣裳、新鲜糕点,持续到他们大房搬离老顾府。
顾凝熙印象深刻的一次在懵懂幼时。某日他被同辈弟妹们惯常排挤欺侮后,躲进犄角旮旯独自反省,自己究竟为什么认不得他们谁是谁,莫非真是父亲违背祖母意愿娶了母亲的报应,生了个傻儿子。
是二婶高一声低一声叫着“熙哥儿”,找到了他,抱住他,给他擦去泪痕和污渍,不断念叨:“二婶没念过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熙哥儿顶顶聪明,别理会他们。人这一辈子,能认准自己就够了。”
哄劝半晌,二婶亲自把他妥当送回大房,向父亲求情,自己那次才免了跪祠堂,所谓“消消少爷脾气”。
因此,顾凝熙始终念着二婶情谊,曾问过需不需要照应照应顾凝烈,被二婶摇头婉拒。
正当顾凝熙思索着二婶有什么事不托付自己而要找娘子时,陶心荷珊珊而来。
顾凝熙看到方才相对许久的水红衣衫,以为是娘子,正欲迎上前,却敏锐发现来人与娘子上午的发式不同,他又犹疑抿唇,拉开的步子一时待收不收。
娘子不会又一次捉弄他吧?
陶心荷信口问一句:“夫君怎么愣住了?”然后坐到桌前,示意下人们摆布开午膳。
顾凝熙听音识人,这才明白娘子在短短时候换了发髻样式,恢复成他熟悉的翘尾髻。
再定睛细看,自然察觉娘子佩戴了他送的新发饰。顾凝熙心中涌出一股淡淡甜意,嘴角勾起,又有一丝后怕,自己方才幸好没有乱说话。
“娘子飘飘然如洛神,我看得入迷了。”顾凝熙也在努力捡回夫妻原本相处时蜜里调油的状态,一边回应,一边坐到娘子身旁。
这顿比平日迟了三刻钟的午膳,虽说是家常菜色,夫妻用起来都觉香甜。顾凝熙更是频频为陶心荷夹菜,殷勤问咸淡冷热,两人同以往竟是翻了个个儿。
陶心荷昨夜并未安枕,如今心事已去,饭足意畅,困倦席卷而来,便想小寐片刻。
顾凝熙随手放下味道怪异、实在喝不惯的山楂苦丁茶盏,适时将二婶帖子递出。
陶心荷边看边告诉顾凝熙,是二婶下午要过府来,找自己商议顾如宁的亲事。
顾凝熙恍然大悟:“这些女眷事务,二婶找你就找对人了。宁娘定亲了?我却没什么印象。”
对于家族事务乃至外面的迎来送来,他一向倚仗娘子,并不算太上心,拧眉回想都不得法。
他蓦然忆起莫七七还比宁娘大一岁,她的亲事被自己包揽下来,说不定还得托付给娘子,如何开口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