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心荷似笑非笑,用嫩如葱白的食指隔空点点那双簇新的男款布鞋:“做鞋?你让她量了脚码?”
顾凝熙刚放下莫启写来的拜年贴,自己也觉得莫名:“怎么会呢?我与七娘,话都没说过几句,哪至于逾矩比划鞋袜。”
“流光,给爷上盏茶,让爷醒神细想想。”陶心荷哼笑着吩咐,再不看一眼桌上紫、黄、黑那三样莫七七送来的女红,省得碍眼堵心,留一句“我才不缺围巾、抹额”,按桌而起,转身离去。
顾凝熙暗怪义妹莫七七送的年礼有失分寸,但他能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么?苦笑着对门边探头探脑的小厮招招手:“识画,来将这几样收到库房去,安排管家帮我整点一份常规回礼。”
识书颠颠跑到顾凝熙身旁,将一桌子东西划拉回原装竹篮中,“嘻嘻”说着:“爷,下奴识书。送回礼啊?您要不要告知夫人一声?”话音未落,他被人一拍,回头见到流光捧着茶盘,明晃晃一盏热茶立在盘中。
“劳烦让让,爷请用茶。”流光低眉顺眼,第一句说给识书,第二句禀告顾凝熙。
顾凝熙心怀隐忧,幸好识书手脚麻利,他看着空空桌面倒觉眼不见为净。
他信手接过热茶,安慰自己这是娘子隐晦的关心,轻轻用盏盖在开口处抿出一条细边,几无磕碰之声,端凑到唇边,眼光随意定在膝盖处衣袍,问流光道:“夫人去哪里了?”
然后他徐徐吐息吹散热气,啜饮一口。
“回爷的话,奴婢流光,夫人出房后,到陶三姑娘房里了。”
顾凝熙只觉入口的茶水苦到极致,舌齿发麻发木,从小的教养让他吐不出来,只能皱眉闭目,深深吸气,喉结滚动两三下,才终于鼓足勇气将这口吞咽进去。
好像从舌后一路到喉管再到胃袋,都被人施了剧毒,再无一丝感觉,苦过了头。顾凝熙最后忍不住呛咳两声,单手抬袖掩唇,盏中茶水因这晃动颤出细细波纹,送出苦香气息。
流光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主子,看顾凝熙睁开眼,眼角隐约可见咳嗽带出的薄薄水雾,脸颊更丝丝缕缕涨红,就像玉雕突然沾染了人气儿。
顾凝熙将茶盏迅速推到桌上,掩唇的手顺势放下揭开盖子细看,发现里面居然泡了满当当的苦丁叶子,但凡他方才盖子掀得大些都能碰到,差不多是七分叶三分水了。
盖碗里根根粗壮的褐黑色长条叶卷在有限的水中伸展不开,直立列队,仿佛在嘲笑吃不得苦的凡人。
顾凝熙喉间又泛起呕意,撇过头去,正好见识到识书用胳膊肘撞流光、轻声提醒“看傻眼了?”
他依言抬头,调转目光到这丫鬟发顶,这样就不会失焦,冷“呵”一声等她解释。
学着她敬仰的夫人,流光干脆利落,字字如蹦豆:“回爷,夫人吩咐了,她说醒神,就上给爷苦丁茶。具体用量由奴婢酌定。”
哦,原来是小丫鬟狐假虎威,替夫人捉弄自己。顾凝熙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不知心头何等滋味,一时无言。
“那你怎么快把眼珠子挂爷身上了?”识书挑刺不服,不知是心疼他的爷还是不忿流光对他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