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爱你,心疼你,舍不得你受一点苦,挨一点累。”
成豫也坐了起来,他定定地看着卫霓,目光笔直没有一丝回避。
他伸手将卫霓散落在脸侧的黑发别到耳后,说:
“如果你觉得家里呆着无聊,可以约朋友去购物,喝茶……你要是想做慈善,我带你去慈善晚会,介绍你认识相关人士。你想做什么都行……除了回医院。”
“霓霓,现在不一样了。”成豫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回忆什么,神色越来越冷,“医生,不再是受人尊敬艳羡的职业,做这一行,你受到的质疑和谩骂一定比你受到的赞誉更多。一个不好,还会遇上性命危险。”
“难道你忘了……姚教授的事吗?”
一副鲜血淋漓的画面涌上她的脑海。卫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她怎么可能忘?
无论再过去多少年,授业恩师在她面前被失去理智的患者连捅七刀的画面——她永远不可能忘记。
成豫拉过她,轻轻抱了抱,然后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答应我,不要再想这种事……好吗?”
虽是请求,表情却毫无回旋余地。
卫霓的胸口渐渐冷了下去。
积攒了多时的勇气,天真的期待和幻想,在这一刻,随着成豫毋庸置疑的话语沉入深不见底的水面。
姚教授下葬以后,成豫选择了弃医从商。卫霓则选择了继续攻读研究生,并且顶着成豫的压力,在医院里做了一年多的住院医,直到父亲卫稼丰出了车祸。
反对她从医的,不止成豫。
母亲沈淑兰也觉得这一行风险过高,不愿她的独生女去冒这个险。唯有乐天的卫稼丰认为遇上医闹的概率近乎彩票中大奖,不必想得太多——每每他提出这样的观点,就会被沈淑兰痛骂一顿——她承受不了失去卫霓的风险,无论多小。
卫霓能够理解他们。
能够理解,总是劝着自己理解。
可是,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外科医生,从小就是她的梦想。
她总是去理解他人,总是为他人退让,因为太过温柔,所以总是被自己的温柔所伤。她多么希望,就像她拼命理解他人一样,也有一个人,试着倾听她小小的声音。
总是淹没在大千繁华世界里的声音。
卫霓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成豫已经躺了下去。
他闭上眼,是结束话题的姿态。
“……不早了,睡吧。”他说。
卫霓在寂静的空气里躺了下来,睁眼望着死气沉沉的天花板,不知何时才浅浅睡去。
再次醒来,是因为成豫穿衣的声音。
她跟着起身,为他准备好咖啡和新鲜的热三明治。
成豫从来没有作此要求,可是每一次,他都会理所当然地说一声谢谢,然后拿起咖啡,在手机上浏览今日的早间新闻。
送走成豫后,卫霓收拾家里,出门买菜,回家做饭,打扫卫生——到最后实在找不到事做,就打开通讯录,望着上面的一个个名字发呆。
忽然,她的手机亮了起来,是母亲沈淑兰的电话。
和时不时就爱和她打电话唠嗑的卫稼丰不同,沈淑兰带着某种矜持,除非要事,否则不会主动联系。
卫霓带着一丝诧异接起电话,沈淑兰寒暄了几句作为开场白后,终于说出了正题:
“今年的纪念日,你们准备怎么过?”
“什么纪念日?”卫霓一愣。
沈淑兰说:“过日子过傻啦?明天就是你们的结婚五周年纪念日了……”
卫霓想起来了。
“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里有两张电影票,是一个退休前的同事送的——你爸不想看这个。我把票给你,你和小成去看吧。”
沈淑兰风风火火地说了没两句就把电话挂了,紧接着,卫霓收到了她发来的取票二维码,观影的地方是市中心新开的一家豪华影院。
时间是今晚的九点半。
她上网查了这部影片的信息,竟然发现这是一个校园时期的恋人经历波折然后修成正果的故事。
卫霓看着故事简介,心情由哭笑不得转为有些心动。
她拨响了成豫的号码。
过了好一会,电话才迟迟接通。
“喂?”低柔的声音从安静的另一端传来,伴有男子低微的咳嗽和放笔的声音。
卫霓连忙问:“你在忙吗?”
“我在开会,”成豫言简意赅道,“没事,你说吧。”
“晚上你有时间吗?”
“怎么了?”
“我们好久都没吃医科大后门的那家耙鸡爪了,我想——”
“恐怕不行。”成豫说,“晚上刘总约了我一起吃饭,还有几个这次项目的负责人……下次吧。”
卫霓抱着最后一抹希望问:“那晚饭后呢?九点半之前?”
“今天不行。”成豫似乎有些不耐,但紧接着,他就宽慰道,“明天是我们的五周年纪念,我记着呢。明天我争取早点下班,陪你去吃耙鸡爪。”
“好,我等你回家。”卫霓说。
她一向善解人意。
都没有说她并非想吃耙鸡爪,而是想要增加他们日渐减少的交流。
“好,我开会了。”
成豫挂断了电话。
卫霓拿着手机想了一会,给婚前要好的闺蜜打了电话,想要约她出来吃饭,晚上再一起看个电影。
“今晚?今晚不行。”周梦瑶娇柔欢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老公让我陪他去参加一个商业晚宴,下次吧。”
卫霓只好和她约定下次再聚。
她们已经约定了许多个下次。
婚姻就像是一个魔咒,吞噬了许多时间而说不出明细出处,只觉得回过神来,一天就又消逝在了身后。
卫霓独自出了门,尝试着让自己习惯一个人享受生活。
随意走入的一家日料还算不错,店家贴心地为一人前来的卫霓安排了窗边的位置,上的几道菜味道也还可口。
晚饭过后,她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在电影开场之前,抱着一桶爆米花坐进了宽阔高耸的巨幕厅里。
爆米花香甜的气味不停往她鼻子里蹿,卫霓不由想起了她和成豫看的一场又一场电影。
她和他一起望着同一个方向忍俊不禁,在她泪流不止时,他又在黑暗中摸索过来,熟练地擦拭她的眼泪。
他们共享一桶爆米花,共喝一杯冰可乐,共享欢乐和悲伤,他们十指紧握的双手在昏黄的路灯下荡起秋千。
一年又一年。
成豫性格倔强,两人相处时多是卫霓退让,但她并不觉得委屈。因为她能感受到成豫的爱意,也能感受到成豫同样做出了自己的退让和努力,两人相爱本就是互相付出的过程,计较太多又有什么意思?
只要相爱就够了。
只要他爱着她,就够了。
幽暗的巨幕厅里,两个迟到的观众走到和她相隔四排的前方,一边低头弯腰,一边从坐着人的座椅前经过,缓缓向中间的两个空座位移动。
一只金龙飞过巨大的荧幕,突如其来的光打在其中那名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他扶了一把前边踉跄一下的年轻女子,似乎叮嘱了什么,金色的细边眼镜在荧幕下流动光辉。
卫霓大脑陷入一片混沌,呆滞的目光紧随着那寻找座位的二人。
终于,他们在空位上坐了下来,女子接过成豫手中的爆米花桶,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似乎是在奖励他刚刚的细心帮扶。
成豫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了什么,女子笑了起来。
他的每个动作,镜框上都有光流过。
像一把锐利的匕首——
每一次,都将她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