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宫位于正大光明殿中轴线正左侧,在一派威严的金黄暗红中,一座占地不小的宫殿突兀耸立,处处鸟语花香,珠翠叮当。金梧殿作为秦贵妃生歇的主要宫殿,里边东西一应俱全,即便是冬去春来,炭盆里红罗炭依旧烧得滋滋响。
金梧殿后方东边一个梅园,西边一个竹园,西侧角一个专门伺弄海棠的香榭居,其余次要屋舍林立,被一片片竹林,茶花环绕。只是这般雅静的装饰内凭空折腾出一处不小的住所娇养热烈鲜艳的海棠花,当真不搭。
竹叶沙沙摩擦,偌大的寿安宫内下人少得可怜。洛白芷撑着一把油纸伞在流云彩霞的屋檐下行走,间或一阵携风迎面雨雾扑散在脸上。
撕心裂肺的哭喊训斥划破冗长的安静,洛白芷抬头望着面前额匾上敕金大字“金梧殿”,脚步一顿,面有迟疑,槅扇门并不隔音,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是秦贵妃,她穿戴整齐的发冠脱落,棕褐色的华服领口微微敞开,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这会儿破碎不堪,拽着那位中郎将的甲胄推搡,泪水满面。
“本宫让你保护好他!你是如何做事的!”
“你不是他!你却如他一般心狠!”
“你个没用的东西!你滚!滚去塞上漠北,滚出我的视线,永远别再回来!”
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秦贵妃摊倒在地,洛白芷撇开头,不再看。
“王?王妃?”
身后传来王嬷嬷迟疑的呼喊,洛白芷手中一把油纸伞下堆积了一圈水渍。王嬷嬷眼见着洛白芷缓缓转身,心口咯噔一声,也不知王妃听到了多少。
“王嬷嬷。”洛白芷强装淡定,掩饰心中的波涛骇浪,“雨夜里天凉,我来寻床褥子。”
王嬷嬷面上挂着友善的笑意,望着洛白芷端庄的言行,心中安心不少:“老奴方才差人送往梅园了,这般粗事何苦劳烦王妃亲自走一趟。”
洛白芷点点头:“有劳王嬷嬷,明日我再来向母妃请安。”
“欸,王妃客气了。”王嬷嬷颔首欠身,给洛白芷让出一条道,待人走远后,那张处事淡定的面容才忍不住露出慌张。
“娘娘何苦来,何苦来这般折磨自己。”王嬷嬷冲进屋内,将形容狼狈的秦贵妃搀扶起身,就势坐在一张矮榻上。
歇斯底里之后,秦贵妃只掩面抽噎。
中郎将伸出去的手晃了晃,遂收回,跪在原地,头垂得很低。
王嬷嬷安抚好秦贵妃的情绪,望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中郎将,心下亦是不快:“倘若再保护不好袭王,便莫要回来见娘娘了。”
中郎将张嘴欲言,望着秦贵妃哭得像个泪人似的脸,心中一阵抽痛,这辈子他愿为她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简短地说:“谢娘娘体恤。”
“还不下去!杵着碍眼。”
中郎将唇角一紧,面有不舍,狠心退下。王嬷嬷跟随秦贵妃多年,眼见着秦贵妃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
那张沧桑的脸上忍不住动容,眸子浑浊的泪花闪闪:“娘娘,您若是舍不得王爷,您便去看看,何苦这般惩罚自己。”
秦贵妃那颗慌乱无措的心冷不丁镇静下来,昂首不可思议地盯着王嬷嬷,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无比,她说:“玉心,你又糊涂了,本宫没有儿子!本宫怎会舍不得那个没用的累赘?”
像是习惯了似的,王嬷嬷频频点头,一下又一下安抚着秦贵妃的胸口:“没有便没有,您安心些,安心些。”
她此刻只希望洛白芷刚在门外能少听些便少听些,听到了什么也闭口不提才是。
洛白芷凝着一张脸回到了梅园,直觉告诉她秦贵妃和中郎将之间关系并不简单,还有那句“保护他,和他一样狠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屋内只有风吹物件的声音,死一般的沉寂,洛白芷望着床上那位复又阖眼入睡的李袭夜,心中愕然,秦贵妃让中郎将护着的是李袭夜吗?那么那个狠心的他是皇上吗?
从白日对话来看,秦贵妃似是并不待见这个唯一的儿子,此刻却因下人没有保护好这个儿子大发雷霆,千丝万缕之间,确实矛盾重重。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急促猛烈的咳嗽声将发愣的洛白芷唤醒,洛白芷瞬时扬起那双微滞的眼,着急地往李袭夜身边走去。
他面色瞧着可怖的很,惨白中透露出青紫,口唇乌青,身上僵硬一片,口中喋喋不休道:“该死,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