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冻到西街口,梁孺凭得全是一股念力。 冷风下抱着黑布缠着的木匾,饿着的肚子咕咕叫。梁孺乐呵呵地干吹了半个时辰。 心中勾勒着宋贵贵的模样。 今天她还会不会再偷看自己呢。 也不知道小姑娘今日会不会穿得艳丽些,整天灰布麻衣地倒是比他还暗沉。 自己每天这样等他,她不会厌烦吧。 今日得上学堂了,她那么好学,整日里抽空就看医经,自己索性也不能给她留个不学无术的印象。 思绪万千纷纷飞,西口冷风凉凉吹。 一个时辰后,梁孺放下匾,动了动腿。 手酸了,脚也麻了,路上人渐渐多起来,眼睛被绕花了也没有见到希冀的身影。 梁孺没了神采,肚子又叫了声。 街边此刻都是卖包子馒头的早点。可是他一个都不想吃,他只能吃的下小姑娘白藕小手擀出来的面饼。 路上没少有人奇奇怪怪地看向梁孺。 清早地,穿着单衣,举着黑牌,哆哆嗦嗦,满脸苦相。 若不是看样貌穿着不像,梁孺这一清早说不定还能赚些收入。 约摸着书院到了开课时辰,梁孺不甘心地单手提起木匾,朝着琼倨书院大步跑去。 琼琚书院制度完善,先生严厉。这个时辰,学子们早就自己完成了早课,哪里还有人敢迟到这个时候才登上书院门槛。 栗先生先是看了看最后一排空着的座位,眉头川字皱,摇头叹气。 头没摇好,气未叹完。 课堂木门被一大手猛力推开,奔进来个大个子。 大个子也有礼数,奔到栗先生面前,先是鞠礼作歉,后又站了良久。 见先生不作反应,梁孺大步走向座位,心中郁郁寡欢不能言。 逃翘早课,加之迟到,哪个学子都会挨板子。 只有梁孺是个例外,先生从不会打他。 这点优待在别人看来羡慕不已,梁孺却鄙视本该月朗风清的先生亦如市井俗人般趋炎附势。因着家中年年对书院的捐赠,就对他特别对待。 男儿七尺一股气,梁孺瞧不起这样的先生。 跟着这样的先生能学的到什么。 既然给他打,他不打,梁孺索性理所当然接受这份“厚待”。 一堂而后,云云知乎,半句不懂。 然则若叫梁孺全文背诵方才先生教的课业,此时他早已胸有成竹。 梁孺的心思飘飘荡荡,荡不开心中那个小姑娘。 晨课结束,中间有一刻三中休息时间。往日里这个时辰,其他学子彼此间会互相讨教课业,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比对诗句。每至此刻,梁孺唯有埋头苦睡。 可今日,他打算快去快回,去看看宋贵贵来了没有。 身子刚起,栗先生破天荒叫了句:“跟我过来。” 左右无他,梁孺硬着头皮去找这烦人老儿。 规规矩矩站着好,周身气质却充满桀骜,满身的毛孔都在替梁孺说:“老儿快说,小爷急着有事。” “有事要走?” 在心里咬咬牙,梁孺道:“无事。” …… 沉默后的沉默,梁孺心里头急:“这老头到底要干嘛?” “很急吗?” 压下冒到舌头根的一句话,梁孺道:“不急,请先生指教。” …… 沉默后的沉默。 梁孺不忍了:“栗先生无事,弟子先退下了。” “要去找那个卖胡饼的小丫头吗?” 梁孺周身如雷劈中,毛发直立,不可置信。 为何原先从未察觉栗先生消息如此敏捷。 “她今日不会来了。” “先生,怎知?” “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老夫就告诉你。” 梁孺戒备心四起。 老儿定是未安好心。 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让老儿知道自己结识宋贵贵。 定是要只会家父,做一个棒打鸳鸯。 无奈敌明我暗,梁孺决定退攻防守,老老实实做谦卑状:“先生问弟子,岂有不实回答之理。” 栗先生歪了歪嘴:“这句就不实。里里外外,学堂上下,哪个没有受过你捉弄。包括……老夫……” 梁孺佩服栗先生能够气定如山地说明他受过捉弄。梁孺对栗先生生出平生第一丝敬佩,先生不愧为先生,这份定力旁人就比不得。 “老夫自觉混到今日,受各路英豪敬重敬仰,但在你这好像绊了跟头。” 梁孺点点头。 栗先生咬咬牙:“好,有勇气。” “老夫自省为人刚正不阿,表里合一,你因何事不尊重于我。” “你不打我啊。” “什么?”栗先生摸了摸耳朵,自诩老当益壮,不至于耳聋眼花。 “先生与旁人一同,因着家父年年的那些捐赠,对我特别照顾,有失公平。” 这……从何谈起。 从不责罚与他,一则是早就看出梁孺的一股子倔强劲,再看那一身腱子肉,区区几下戒尺能有什么用。 二则此人行事作风随性自如,不受任何礼数束缚,加之貌若潘安,倒有自己年轻时候的风骨。 不打你是心疼你好不好。 栗先生终日苦思,何处不得此少年心意,不想原因高深若此。 啼笑皆非,年轻人的世界真不懂。 “课业上从不上心,何故月测摘得第一?” 又是这个问题,梁孺心中嘲弄。 换谁得了第一都免不得一番鼓励嘉奖,到他这里却是:为什么是你得了第一? 你,凭什么能得第一? 栗先生察言观色:这小子为何又是眉头紧锁,一副气呼呼的样子。老夫只是奇怪他日常课业混沌,月测时候何故对答如流。 难道是大隐隐于市? 梁孺心里给出的答案:为什么我得第一,还不是因你那群弟子蠢钝如猪,月测试题平时里均有依样提及,他们还不会,能怪我吗? 因想着不能惹事,无端被棒打了鸳鸯可不值得,梁孺转了口风,决定牺牲自己一贯作风,坦白从宽:“因先生试题日有提及,所以我记得答案。” 栗先生震惊不已:“莫非你有过目不忘之本领?” 梁孺轻描淡写嗯了一句,心急老夫子不知还有多少疑问。 得到答复,栗先生胡子翘起,兴奋不已,摩拳擦掌:“老夫幼时以神童子闻名,三岁诵文,七岁作诗,没想到古稀之年竟得一弟子亦有此本领,不如你我现场比试一二?” “不不不,弟子不敢。敢问先生,可能告知夕姑娘为何今日未出生意?” “这……”栗先生被拉回了现实,川字眉头复又爬上眉心。 “老夫家中眷属,今晨登门而至,本是远亲,然顾礼数,故而多言一二,未想……” 梁孺简直蒙了。 “先生,先生,可否直言告知?正常说话,文辞用句,我听不懂。” 栗先生也蒙了。 他哪里有文辞用句了?分明就是正常说话,琼琚书院的学子水平低到听不懂先生说话。 栗先生脸色黑沉如铁:“就是有个远方亲戚,今天早晨到我家借钱,多寒暄了两句,不料聊到那常卖胡饼的小丫头家里头出了事。大概是她爹亏欠赌坊钱财,被镇上衙门收押了,约摸今日未出摊是因为这个。能听懂了吧!” 栗先生恨铁不成钢,这么好的璞玉竟是被浪费到此等程度。这寒父是心有多大? 这么大的事情,老先生憋到现在才说,梁孺气得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怪不得那么重视生意的诺诺缺了一天的摊,原来是家里出事了。 想到诺诺那日簌簌而下的眼泪,那娇滴滴的模样如今肯定是吓坏了。 “先生,弟子必须向您再告个假。我得去看看她家出了什么事情,现在如何了?” 栗先生:“孤男寡女,非亲非故。” 梁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栗先生:“莫欺老夫未少年。” 梁孺:“我喜欢她。” “两情相悦?” “正是。” “莫欺老夫未风流。” “我猜大概是的。” “你不知道她家在哪里,你不告诉我实话,我就不告诉你家在哪里。” 梁孺认输:“我猜大概是剃头挑子一头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