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待客人总是从饮茶开始,潘氏絮絮叨叨渲染了一遍茶的来历,荣康公夫人周周全全赞遍了茶汤的色香味。小辈们没有说话的份,自埋头饮茶。
夏和易稍稍偏过身子,避开戴思安隔着圆桌直笼通看过来的目光。
添过一盏水,潘氏搁下茶盏,众人像是得了信号,到这儿才算能进入正题。
潘氏微微一笑,尾音迤长,颇有感叹人生的意思,“这两个孩子,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您瞧瞧,一转眼,俩人都这么大了。”
荣康公夫人这时是忽然醒悟到夏家今日请客的目的,面上登时大喜,忙接下话示好,“那是,我看易姐儿就像看自家孩子一样,心疼喜爱到了心尖儿上。”
只一句话来回,两家人的意愿便有了底,接下来无非是细节上的牵扯。两位母亲心下有了计较,亲事里的条条状状自然是不必让两个孩子参与的,潘氏对荣康公夫人笑道:“前些日子,我们家公爷千里迢迢自江南移了一株芳樟来,我是不懂那树有什么稀罕,可客人来了都得赞上几回。易姐儿,你带安哥儿去瞧瞧?爷们儿在外头都是做学问的,兴许才能品出好来。”
既然潘氏发了话,夏和易起身道是,往正笑得合不拢嘴的戴思安那头比了个手,“思安哥哥请。”
雨势太大,上不了园子,便就在抄手游廊里散上几刻。
夏和易领着路,戴思安快步追了上来,见丫鬟们都刻意放慢了脚步在后头跟着,四下望望无人,竟朝夏和易伸出了手,“今儿骤冷,二妹妹可觉着冻手?我——”
夏和易不动声色抽回手,做了个福身的姿势,笑道:“思安哥哥请随我这边来。”
拐了个角,再往前走,路上沉默了许多,哗哗的雨声漫过耳际,夏和易思绪慢慢。借口让将作夫妻的小儿女们私下相处,的确是不用端着藏着。但这一上来就要动手动脚的,还真是千古罕见。
万岁爷就绝不会这样。后宫佳丽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却也没见他对哪位嫔妃尤其上心,他亲近后宫的日子本就不多,翻谁牌子也是有迹可循,亲近谁冷落谁,不偏不倚,完全是前朝风向的投影。
有时候夏和易甚至会想,若不是为了逢事喂前朝一颗定心丸,他是不是根本连后宫都不会踏足。
以前她总觉得皇帝性情冷清,而今有了其他男人作对比,比起眼前这跟色中恶鬼没两样的,美人在旁也坐怀不乱的万岁爷简直是清风霁月。
也好,待他日万岁爷做了她姐夫,定然也不会闹出什么宠妃丑闻,惹得姐姐难堪。
被夏和易甩了个没脸,戴思安暗恼的同时也懊悔唐突,便再一路无话,很快绕回了花厅。
瞧两位夫人的脸色,显然是在意外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但既然来都来了,也都没说什么。
夏和易重新在潘氏下首坐下,见潘氏端起茶盏,敛下眼眸,慢悠悠掀了茶盖,“夫人也知道,泾国公的爵位是早年老祖宗从龙拼下来的,我们夏家往上数几辈都是武将,规矩上自是比不得戴家这样世代簪缨的望族。这些年又因我疏懒,待下人们不甚苛刻,叫大家都没了规矩。早前我一直想央夫人,容我们府上懒怠的丫头们上荣康公府学学规矩。”
荣康公夫人捏着帕子掩嘴一笑,轻快道:“那正轻省了功夫,日后正好留在安儿院里使唤。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自然要易姐儿用得熟手的才好。”
戴思安一愣,话一时没过脑,“那莲香——”
潘氏面无疑色地专注饮茶。
荣康公夫人也像没听见一样,笑眯眯地盯着夏和易,“易姐儿对屋子布置可有什么喜好?可喜欢凉亭或是鱼池?这便告诉我,回去了家里好早早预备起来。”
这是荣康公府的态度,夏和易当然不会顺杆儿爬,笑着推说自己不懂这些,便含混过了。
莲香定是某个深得戴思安喜爱的通房丫头,荣康公夫人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打发了,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将来房里样样都由得她掌控。
潘氏又开了口,“是要早早打算起来了,荣康公府家大业大,想来要料理的事务定是千千万万,事事都劳夫人费心。这里头的辛酸旁人不知道,要我们这日日操持公中的,才知道夫人是真真不易。”
荣康公夫人没想到潘氏竟逼到这一步,略是意外,没叫人看出隐隐咬牙,以笑的动作来掩饰惊讶,不过到底是退让了,“可不是,我最不耐管那些铺子庄子的,年年掌柜回报都听得我头疼。就盼着易姐儿早早过门,我这肩上重担便能有人分担了,”
若是真十六岁的夏和易,是断然听不懂她们这番话里有话的机锋。可她已是在后宫人精中滚过三年的人,立刻嗅出了逼权的意思。这话岂不是说,只要她一过门,荣康公府的掌家权就要立即分给她?
妻姐是几乎板上钉钉的皇后,夏和易本人又是国公府正头嫡女,为了攀泾国公府这门亲,戴家竟是愿意退让到这种地步。
夏和易忽然明白,精明如潘氏,为何要为她选这门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