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湦知道,眼下正是慕奕寒大展拳脚的起事之时;对方既来寻自己,定是有很重要的原因。
只是,“我喜欢你”这几个字,他上辈子倾其所有,求而不得,这辈子再听到却俱是讽刺。
“慕奕寒,病糊涂了吗?可是高热烧坏了你的脑子?”
他驱步向前,一点点靠近榻边,凑到慕奕寒近前俯下身来,直视着慕奕寒的双眼。
“你瞧清楚了——”
他指尖轻点,解开身上的幻术,双腿马上变回了那条矜贵华美的鲛尾。
鲛尾曳地,那湦马上能感受到身体里那种本能的急迫,这条该死的尾巴就是想要往慕奕寒跟前凑,气得他立刻蹙眉,抿紧下唇,屏息凝神压住自己的尾巴。
这些暗地里的小动作慕奕寒自然不知,他只看见那湦那条修长漂亮的尾巴拖地的部分轻轻一弹,竟也说不出的诱/惑撩人。
他喉结一滚,许是因为高热未退还泡在温热的海水里,身子没来由地一阵发烫。
“本殿是鲛人族七殿下,那湦,不是你的心上人。”那湦一弹尾巴站直身体,正色道:“慕奕寒,上辈子那种无聊的替身游戏,本殿已经玩腻了——”
“恕不奉陪!”
言罢他便转身,拂袖欲去。
“如果……是你呢?”看着那湦决绝的背影,慕奕寒声音低哑,“如果我说……我喜欢的那个‘人’……一直就是鲛人族的小殿下呢?”
“慕奕寒……”那湦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驻步,缓缓道:“你还不明白吗——”
他轻轻翘起尾巴尖,凝练出一簇柔和的白光,这是一种再简单不过的幻术,但在柔光下,鳞片折射出夺目的光华,衬着他肤若凝脂的侧脸,微微偏头间也顾盼生姿。
“我是鲛人。”
慕奕寒望着那湦的背影出神,直到听见这句话,才急道:“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
“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你是鲛人……我就不会认错了……”
那湦的脸和他记忆中的白月光,若说是九成相似都算敷衍,分明就是一模一样,他又怎么可能没有过怀疑。
只是他心里非常清楚地记得,当初那道将如破晓晨光一般照进他漆黑世界的仙人;那尊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的活菩萨;那个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甚至不惜为其夺去天下的“心上人”——
正是一位连分化期都没过,就敢拖着身下鲛尾上岸,不止救他一命,还给了他余生活下去勇气的,鲛人。
懵懂无知,又天真善良。
他一次次试探那湦——
比如没有鲛人可以在完全离开海水的环境下生活超过一年,就算不能回到无镜海,也必须接触海水;否则必会全身皮肤皲裂渗血,身体异常虚弱,直至死亡。
因为一开始的细作身份,他一直找人明里暗里看着那湦,在最开始那几年,那湦吃穿用度,都是和他们一样的井水,却没有出过半点异样。
就算那湦身子愈渐虚弱,也是在为他挡下那一剑之后;那样重的贯穿伤,换作寻常人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他以为那湦伤了元气,也实在情有可原。
甚至在许多年后,他还亲眼见过那湦全身的皮肤——
别说皲裂出血,那湦身上,甚至连半点微瑕都找不出。
冰肌玉骨,吹弹可破,辗转厮磨,触若温玉,承欢榻间,每一帧都引人沦陷……
又比如,鲛人亲水,实乃天性使然,寻常鲛人接触到海水,就算能勉强维持人形,身上也会浮出鳞片。
但那湦没有。
他曾悄悄找人运来落镜海的海水,给那湦做沐浴之用,可他亲眼看见那湦泡在水里,周身却一点变化也不会起。
除了在最初那几年脚下不太稳当,时常跌倒外,无论怎么看,那湦都不过是个容貌过分出挑的人族美少年。
而慕奕寒则一直记得,自己爱的,一直是,也必须是一名鲛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与寻常鲛人不一样,但是慕奕寒——”那湦轻轻摇头,“我真的不是‘他’。”
“你认错人了。”
前世,他也曾发疯般地想要知道,关于慕奕寒心底那抹白月光的一切,可慕奕寒不准他提起,他就只好私下去烦云禄。
云禄那人,整天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无论那湦怎么问,也只说是慕奕寒少时的事情,他也不甚清楚全貌,只知道那个“人”曾救过慕奕寒的命。
算起来,那湦也算是救过慕奕寒的。
无尽海边那次,他也说不清那个红衣“少女”是失足跌落了悬崖,还是为寻短见投了海;但在当时,他总认为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无论是拖着分化期中虚弱不堪的身体,还是之后面对父亲逼迫的毒誓,他都毅然选择尽快离开无镜海上岸,就是深怕自己慢一步,心里的“美人”再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直到找上慕奕寒他才知道,对方不仅女儿身是假的,甚至正是踌躇满志,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怎么可能自寻短见?
一切不过都是他关心则乱的臆测罢了。
抛开他的“自作多情”不谈,就算他救过慕奕寒,那也左不过是他找上对方之前半年左右的事情,绝不是什么“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