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中的“体面”就包括——
除了负责处理尸体的灵医以外,不要让任何人看见自己死去后的样子。
鲛人生性浪漫,至死不渝,只想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留在这个世界上。
那湦现在企图掀开鲛绡的举动,的确大为不妥。
他轻叹一声收回手,微微欠身向一旁的长者表示抱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要跟之前北冥舸上的事情扯上关系,他整个人都有点“神神叨叨”的。
鲛人并不讲究人族那些体面的排场和冗杂的仪式,在场族人简单地表示了自己的祝福和思念后,八名鲛人的尸体在长者的吩咐下,被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幽龙谷,回到了龙神的怀抱。
族人们相继离开,只有那湦还呆呆地守在原地,望着不远处一座珊瑚搭建的小房子发呆。
其实除了他这样特殊的身份,寻常鲛人一辈子只会来幽龙谷两次——
一次是死了以后,就像之前那八名鲛人一样;一次是分化期时,会住进那座小小的珊瑚屋。
像那湦这样因为喜欢上一个人族分化成年的个例,在鲛人中只是凤毛麟角;大部分鲛人在遇到心上人时,对方也跟自己一样,并没有分化成年。
当两个年轻的鲛人心意相通,就会寻到族中灵医,求一碗药,服下后进入沉睡,醒来就会自主分化出彼此匹配的性别,正式成年。
而这碗药里最重要的一味便是“换心草”,取“换你心,为我心”之意,意喻二人心意相通。
这种草只生长在无镜海底最温暖的幽龙谷边,一旦被采下很快便会失去药力;所以灵医便会长居谷边,一旦有小鲛人上门求药,他们会马上采来换心草,即刻熬煮成药,送人服下。
服药后的一对“新人”会马上进入分化期,身体高热,陷入昏迷,就睡在不远处的珊瑚小屋内,醒来后便是一对对生生世世,鸾凤和鸣的亲密爱侣。
那湦生得晚,记事时长兄便已经意外离世,记忆里一直只有溪氿湮;但除了长兄,另外几名皇兄分化前都是他看着进去的珊瑚屋,出来时他便有了“哥哥”和“嫂嫂”。
小时候他也时常幻想,自己会寻一位什么样的伴侣,什么时候才能进去珊瑚屋,出来时是会和几位兄长一样,成为一名皇子,还是皇族唯一的小公主。
只可惜……
他两辈子都是为了慕奕寒自然分化的,最终都没有机会牵着自己的爱人去向灵医求一碗药,也不知道珊瑚屋里到底什么样。
“哎哟——”
突然一声疾呼打断了那湦的思绪。
因为奚氿湮身子不好,时常要传灵医来瞧,那湦对这声音熟悉得很。
果然,他走到谷边一探头,就瞧见众灵医中年纪最长、资历最老,经常去替奚氿湮瞧病的,也是他最熟悉的那一位,正摇摇欲坠地挂在悬崖边。
“荆大夫——”
他半个身子探出崖边,想要将人拽回来,伸出手才发现二人间尚有一段距离。
任他灵力再高,幻术究竟只是迷惑人心的东西,眼下想要将人从悬崖边拉上来,却也无计可施。
有传说无镜海底的海水之所以在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也可以保持终年温热,就是因为幽龙谷底有源源不断的热水涌出;更有甚者直言,谷底是龙神以灵力燃烧着自己的骸骨,火焰千万年不熄,留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片温暖的海域——
传说是真是假那湦不知,只觉得谷底蒸腾起的滚滚热浪熥得他脸颊发烫。
幽龙谷底之所以神秘,不是因为它真的有多么深不可测,而是因为鲛人天生血寒,没有人能逆着高温游到谷底,一探究竟;眼下悬崖边的热浪便已如此灼人,挂在岩壁上的灵医倘若稍有不慎,只怕会万劫不复。
那湦一时心急,鱼尾向前挪了一小步,试图接近挂在崖边的灵医,脚下被海水侵蚀的石块却忽然松动,他整个人顷刻间失去平衡。
但他并没有如想象中可怕的下坠,相反鲛尾离地,被人抱了起来。
“叮铃铃——”
铃铛也离了地面,一阵脆响。
自从换上了这身衣服,慕奕寒甚至都没有勇气抬头,没来得及看那湦一眼;一路上他都远远地跟在那湦身后,垂着头,死死盯着那湦鲛尾上那片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象征爱意的纯白鳞片——
还有这串铃铛。
直到现在,他拦腰将人抱离悬崖边,才终于抬头看清了那湦的脸。
上辈子那湦多数时间都戴着幂篱示人,每当看到他时,会掀起半边白纱,笑着微微颔首,唤一声“阿寒”;那时候那湦不常束发,垂首间落下的一缕鬓发会被他随意地夹在耳后。
隔世再见,那湦已经重回无镜海,还是当初金尊玉贵的小殿下,但也不是讲究排场打扮的人,经常随手一截水草,就将发丝随意地束在脑后。
慕奕寒还是第一次瞧见那湦这样规规整整地束起发冠,发簪上坠着浑圆矜贵的金色鲛珠,彰显出他皇族血脉的天生贵气;那对鲛人族特有的,耳尖细长的精灵耳被完整地露了出来,说不出的精致,又灵动可爱。
他顷刻间看傻了眼。
尤其是那条“不听话”的鲛尾眼下总算是找准了机会,终于逆着主人的意思,攀上了某人的小腿。
人族裸/露在外的皮肤温热,碰到鲛尾鳞片上那种光滑的冰凉感,激得慕奕寒浑身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