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文曜第一次见到时月,他穿着一件发旧的白T恤,蹲着身子,弓着背,手里抓一根枯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银杏树下秋风起,金灿灿的、宛如蝴蝶飞舞的落叶中,他的背影稚嫩又苍凉。
庄文曜莫名心尖一颤,凭借着初生牛犊的好奇和勇气,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
“干什么呢?”庄文曜揽住他的肩,像是揽住了一把骨头。
好瘦啊他,庄文曜想。
不知道谁买的大米撒了一些,可造福了墙根里的一窝蚂蚁。它们全员出动,热火朝天地往窝里运粮食。
时月下意识开口,轻声细语的,像夜里的雨滴:“蚂蚁这么小,却能搬起比它重好多倍的东西,它是怎么做到的呢?”
“你问问它咯!”庄文曜捏起一只蚂蚁,用指腹举到双眼中间,两颗乌溜溜的眼珠子立刻斗了起来,十分滑稽。
“哈哈哈哈……”时月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还有一对饱满可爱的卧蚕,白净的小脸立刻变得生动。
小时候,一个善意的举动,就足以令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孩成为朋友。那种友谊也很纯粹,不会有什么隔阂。
不像现在,认识的也装不认识。
庄文曜一边站着军姿,一边心里酸溜溜地想。
报到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军训的第一天,全体新生换上迷彩服,接受烈日的洗礼。
一中对军训要求不严,教官都是带每个方阵到教学楼后面啊、宿舍楼后面等有阴凉的地方训练,管理也很水,训练十分钟休息半小时那种。
但是庄文曜所在的班级比较特殊。
他初中时的成绩并不拔尖,即便初三那年浪子回头抱佛脚,想考进一中也有些困难。所以他另辟蹊径,参加了一中的“招飞”选拔,而且运气很好,擦着身高上限、成绩下限堪堪擦进了一中航空实验班的大门,不仅学费全免,每个月还有津贴补助,简直是撞了大运!
这是一中第一届航空实验班,航空1班和航空2班,共90人。
他们,不仅是风华正茂的高中生,是祖国蓝天的小雏鹰!
所以相应的,校方对他们要求也就高一些,军事化管理、单独供应伙食,以致庄文曜除了报到那天吃了一顿汉堡可乐鸡米花,就再也没吃过食堂里其他的好吃的,全是航空班特供套餐。
不过这都是小事,要命的是,军训是在空军驻校干部的严格指导下进行,阴凉地和休息时间都免了,直接在无遮无拦的大操场上训练,磨炼意志。
航空班统一的蓝色迷彩服面料又厚又硬,蒸得汗水直往下淌。帽子闷头但不遮阳,腰带也扎得身上发痒。
小雏鹰们都是初中毕业,没住过校没吃过苦,现在简直有泪没处哭:与其说是训练,更像一场酷刑啊!
“这么大的操场,就咱两个航空班,排面啊!”趁着教官转身的时候,张烨然压着嗓子偷偷跟庄文曜搭话。
庄文曜:“连棵树都没有,我要这排面有何用……”
“咳咳!别以为我看不到你们的小动作!”教官没有转身,仍旧气定神闲地踱着步,只是稍稍侧了侧脸,庄文曜就心里一惊,感觉他背上长了眼睛似的。
教官是空军部队的连长。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方阵,藏青色的军装没有一丝褶皱,炯炯有神的双眼闪烁着冷峻而庄严的目光:“窃窃私语,有什么话好说!这点困难就受不了了?想想当年邱少云,烈火焚身,岿然不动!宁可牺牲自己,决不暴露目标!你们是祖国未来的飞行员,是守卫祖国蓝天的战士!要向先烈看齐……”
远处传来一声哨响,十二点到了,上午的训练宣告结束。
教练很遵守规则地终止了训话:“到点了,班长带队去食堂吧。午休后带队集合,两点钟必须到这!谁要是迟到一秒钟,我让他站一下午!明白了吗?”
“明白——”
全体同学拖着长音,简直就像是哀嚎。
教官眼睛一瞪:“干脆点!吃饭还不积极?”
“明白!”
一上午大家全给晒得没了脾气,这会饿得前胸贴后背,可就是懒得动弹,也算一种境界了。这不半天过去了,也没人出来整队。
“哦对了,你们还没来得及选班干部是吧。”教官扫视一圈,随意地一指庄文曜,“就你吧,代理班长。”
庄文曜一愣:“啊?”无妄之灾!明明是张烨然那损友起的头,受迫害的却是我!
“啊什么啊,快出列!”
“是!”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吧!
“咳咳,”庄文曜提高了嗓门,“跑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航空1班迈着稀稀拉拉一盘散沙的步伐向食堂进发,2班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