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晏欢眼里的嵇安安应当是聒噪的,烦人的,顽强的,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活的,能在他眼前蹦跶的嵇安安。
这才是嵇安安。
可眼前这个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是谁?
沈晏欢一度以为自己还困在心魔里,差点一刀斩了眼前安睡的人。
街道里的医生脾气一直很好,看着他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安慰道:“人类都是会生病的。”
不对。
嵇安安怎么可能会生病?
嵇安安是谁,惊才绝艳,剑道独绝,是他真正赏识,真正愿意放在眼里的对手。十五岁那年,恰逢十年一度桃花宴,她折桃枝为剑,斩得魁首,从踏入修行到习得长生,只用了三百年。
“她体虚,昨日又受了些寒气,加上近日一直操劳过度,应当静养。”这医生本体是一只白泽,也是上古瑞兽之一,暂住在兴陵,技艺精湛,在街道里开了一个小医馆,专门治疗妖怪。
不过因为年纪大了总有些弊病,比如他说话时老爱带点古句,和白话参杂在一起,比如他爱盘八卦,再比如他老爱在诊治的过程中看点老版电视剧。
不过这些坏毛病在他精湛的医术下都可以忽略不计。
嵇安安是修者,已经堪破了长生之法,不能去正规医院,去了也估计是得被绑去研究院解剖的水平,让白泽来帮忙看病是最好的。
“你也应当知道,她煞气入体,照理来说,早该死了,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才能苟活下来,不过即使是这样,受到的影响也是极大的,她现在的身体也和普通人无异了若是严格来说,还要跟弱些。”
白泽温和地说着,眼睛却紧紧盯着电视机的画面,也亏得公司安排房子的时候也顺便给安置了家具,不然按照嵇安安的个性,白泽在她家根本看不到电视这东西。
他看着半天,才回过头再去看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嵇安安,语气有些惋惜:“我开了些驱寒的药,帮她养养身子,不过治标不治本,若是煞气一日不除,她的身体便会被这些煞气拖累一日,到最后煞气入骨入魄,怕是难再入轮回了。”
沈宴欢盯着眼前气若游丝的身体,眼神狠戾,一度让温和的白泽以为他要趁机用剑砸死病人,不过面前的狐狸精实在太安静了,白泽实在琢磨不透他出手的时机,只得宽慰道:“就当是为了自己肚里的孩子不能没有母亲。”
看到沈宴欢浑眨眨眼睛看上去似乎听进去了,医者仁心的白泽倍感欣慰。
其实沈宴欢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实际上,除了有关于嵇安安的消息,剩下的对他来说就和电视背景音一样,只是杂音罢了。他盯着嵇安安,实在想不明白不过是过了几年,她怎么会把自己锉磨成这样。
嵇安安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很多。
不能久站,不能久坐,稍微受点寒气就会生病。身子骨甚至比普通人还差些。
他想不明白,所以表情就越发肃穆。
嵇安安其实早就醒了,不过她有点不敢睁眼。
沈宴欢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吓人,以至于嵇安安的想法出奇的和白泽保持了一致。
这小狐崽子莫不是想趁机砸死自己。
屋子里有火炉,白泽就干脆拿了嵇安安的瓦罐架在炉子上煎药。
电视机里放着两个戏子在唱戏,锣鼓喧天伴随着戏子一声声凄厉的哭叫,嵇安安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置身于自己的火葬场上,就差看着自己被火化了。
白泽握了把艾草在嵇安安身上熏着,火光掩映住她的身躯,药味和艾草味混合在一起,满屋子都是炝人的味道。
很好,离火葬场更近了。
嵇安安忍耐着,严重怀疑是白泽在借着给自己看病报自己平日欺压街坊的仇。
听到隐约传来白泽闷闷的笑声,她确信了,这白泽就是在报仇。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嵇安安正打算把被子掀开给那白泽的一顿教训的时候,却听得一直沉默盯着自己的沈宴欢忽然开口。
沈宴欢语气充斥这嵇安安想不明白的喜意,似乎在期盼什么,语气也比平常快速很多,“煞气会影响她的记忆吗?”生怕白泽听不明白,他还补充了一句,“会不会让她忘记以前发生过的事?”
白泽收拾起了自己的药箱,听到沈晏欢的话,愣了愣:“应该不至于影响记忆,不过若是她想忘记,也是有可能忘的。”
他微笑着提着药箱子离开,一到门口就换了一幅神色。
嵇安安一醒来他就察觉了,不过嵇大姑奶奶居然被逼到不敢睁眼,倒也是件奇事,而且看刚才那狐狸精黯然神伤的表情,他们绝对有一腿。
这八卦怎么能不说?
白泽拎着药箱,一溜烟跑出去传情报了。
房间里只剩下沈晏欢和嵇安安两个人。
嵇安安刚才在他问话的时候泄露了气息,沈宴欢已经知道这女人刚才在装睡了。
什么时候醒的?看了自己多久的笑话?
沈晏欢居高临下地盯着嵇安安,实在不清楚刚才自己为什么要为这种女人难过。
可能是因为嵇安安快要死了,他惜才。
他捏着那把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洗净的断剑,站在嵇安安的床头等她醒来,然后阴森森的开口道:
“嵇安安,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
嵇安安往后缩了缩脖子。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沈晏欢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心虚。
明明断的是她的剑,身为她的宿敌,他应当高兴。
于是她抬起眼笑了笑:“如你所见,我弄断了一把剑。”
底裤都被宿敌扒出来了,她不想看到狐狸奚落她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在哪找到的?埋回去吧。”
沈晏欢低吸了一口气,手里的剑差点插在嵇安安脸上。
就不该跟嵇安安说话。
沈晏欢不断提醒自己面前的是病人、病人,这才抑制住了把嵇安安拖出去暴打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