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冷的风吹了几日,京城又飘起雪花来,风雪又急又密,很快便幕天席地。大殿中甚至有些清冷,大多数廷臣才退出去不久,留下的是当日在文华殿当值的大学士。
晏朝在心底默叹一声,宣宁二十三年的雪未免比往年多了些。
众人方才奏过,江南雪灾情势有所缓和,苏州府一段运河已通,其余暂时急不得。只是京城怕是又不得安宁了。
关于沈微,锦衣卫那边倒是还没有什么动静。但她无论如何未曾料到的是,此次出事的,会是他。
“如今事发突然,孟学士骤然下狱,朝臣根本来不及为其申冤,更不必说这罪名……大约无人敢在这个关头去碰陛下的逆鳞。”文华殿大学士兼工部尚书陈修终是摇了摇头,眼中颇有心痛之色。
结交近侍。
皇帝对此一向是万分警惕,生怕有人图谋不轨。
“韩豫已死一月有余,现如今说孟先生与其有私交,因此问罪,未免有些牵强。”晏朝有些失神,心底焦急万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韩豫乃前锦衣卫指挥使,陷进白氏一案时孟淮曾上书为其申冤,后韩豫被斩家人流放,是孟淮为他建的坟冢,又暗中关照其家人。
此事本并未公开,只今早才传开曹弘死前向他招供了自己贪污同谋为韩豫,同时提到孟淮,又正巧二人为同乡,才令皇帝起了疑心。东厂的人一路追查,才将暗中那些事禀了上去。
陈修叹道:“殿下,您想得太简单了。子川与曹阁老针锋相对已非一两日,只两人之间的较量几乎日日都有,他根基远没有曹阁老稳固。再者子川平日里就看兰怀恩不顺眼,现在捏住这个机会,司礼监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晏朝情绪有些低沉,默了默忽然问:“本宫听闻,有人说孟先生屡次请求致仕,是为畏罪潜逃。你信吗?”
“信也好不信也罢,如今事已至此,即便是韩豫现在翻案,也都无济于事了。臣便是使劲浑身解数,也只能保住子川一条性命,其余,尽看天意。”陈修想了想,又道:“殿下如今万不可贸然求情,明哲保身才是最好的选择。”
晏朝知晓他说得不错,但总有一股不甘心和悲凉梗在心头。半晌才点头,暗中却仍在思量究竟该如何解决。一则孟淮毕竟是她的恩师,二则孟淮与东宫休戚相关,即便她不开口也自然有人会人提起来。
外面的雪这样大,孟先生本就年岁已高,腿疾未愈,又在那等苦寒之地,若不及时救出,只怕还未及雪冤,人就已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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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西暖阁内。
兰怀恩穿过屏风帷幔,朝皇帝行了礼,又暗自朝着一旁的计维贤使了个颜色,计维贤立刻识趣告退。
“外头还下雪么?”皇帝坐在床上,漫不经心地问。
兰怀恩走近几步,躬身道:“回陛下,还下着,不过比昨儿个小些。臣今天还听底下人说,今冬瑞雪多,明年农家收成好呢。”
皇帝一把将帐子掀开,才睁了眼睛,不知是怒还是笑:“什么瑞雪!真是瑞雪江南还能雪灾,运河还能封冻?”
兰怀恩倒是不着急,笑盈盈道:“陛下您别急,钦天监说这是北方的瑞雪。再说南方大雪灾情已解,不足为虑。”
皇帝沉声道:“但运河封冻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臣听闻也不过两三日而已,陛下不必担心。”
皇帝沉默半晌,不再说话了。兰怀恩见机禀道:“陛下,孟学士什么都不肯说。”
皇帝霍然看向他:“朕让你审他了?”
“无陛下旨意臣怎敢私自妄为?只是狱中阴寒,孟学士年纪大了,臣怕罪犯出事,便私自去看了一趟,没动他。”兰怀恩一向大胆,又常在御前行走,皇帝的心思也能摸出来一两分。
皇帝“嗯”了一声,道:“他到底是老臣了,即便有什么不轨之心,朕也得给几分薄面。本也没想着要他性命……”
他话音一顿,忽然问:“孟淮入狱后,外面有什么动静么?”
“回陛下,眼下内阁不太/安定……毕竟孟学士在朝中一向德高望重,几位阁老对此莫衷一是。”
皇帝不置可否,目光移向墙上那两张画像——分别画的是文淑皇后和温惠皇后,神色不禁深沉几分。
“那太子呢?孟淮是教她的老师,她在做什么?”
提及太子,兰怀恩便不敢轻佻了:“太子殿下这几日政务繁忙,于孟学士一案只说陛下发旨前让狱中不可怠慢,其余未曾多言。”
皇帝轻笑一声:“她倒谨慎。朕竟不知该说她心狠还是该说她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