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信心头一跳,便知这是在议论她,便越发屏气细听。
里头两人却声音更低,也不知道嘀咕了什么,突然听见世子爷叹了一声,道:“你说,那日,她不会真以为我想把她送人吧?”
“爷何必操这心。这样不好么?也免得她真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仗剑说完,又停了一停,才道,“其实……慎行堂的事,谁也不知道。您又何必定要跟长兴侯世子说呢?反叫他讹了爷一柄宝剑去。”
“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我直,方能友直,我谅方能友谅。”世子爷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
信信听得似懂非懂,不由暗猜世子大概想说自己要正直,朋友才会正直。
就听世子又轻笑一声,道:“算了,不背了,去给母亲请安吧。”
便听一阵桌椅响动,学堂那边静悄悄的,过了片刻,才又响起婆子的闲话声。大约是在打扫收拾。
信信呆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世子爷从头到尾都没打算把她送人。长兴侯世子背了黑锅。所以那日在酒楼,世子爷是在给长兴侯世子赔罪吧。
她站起身,风儿轻轻地吹着,有柳丝细细地搔着脸庞,像调皮的孩子,痒痒的,她伸手捉住,嘴角慢慢越翘越高,便脚步轻快地拎着编了一半的花篮准备离开。
不想刚转出粗大的柳树干,就见绿荫匝地的小径上,伫立着一位清俊如修竹的少年。
信信吓了一跳,缩得比受惊的乌龟还快,飞速缩回了柳树后。
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总算有些明白当初说起府里的三位爷,焦嬷嬷为什么要打断家泉哥哥的话。
论出身,论尊贵,世子爷是府里头一份自是不错。
可据说当时世子爷与二爷两人前后脚出生,老太太本是想把世子爷抱在膝下,可太太抵死不肯。
老太太便要了二爷去,直养到十岁分院。
自己牵着手学会走路的孩子,老太太待二爷比世子爷亲厚自不必说。
更何况老夫人出身琅邪钟氏,是数百年的书香大族。
二爷小小年纪便做了禀生,满京勋贵之家哪见过这样的读书种子?
故而不仅老太太侯爷宠爱非常,就是府中的管事丫头婆子们也都对二爷无敢不敬。
再论长相,二爷与世子爷也是各有千秋。
她曾偷听到柳表姑娘身边的丫头在背后议论,说她家姑娘私下评论,府里这二位爷,一个如岭上松,煦煦隽朗,一个似涧中竹,泠泠风雅。
只是这里偏僻,这位二爷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缩在柳树后呆了好一阵,听外头没什么动静,这才又慢慢探出头来。
一看,彻底傻了眼。
二爷秦池竟仍是站在原处,只是转过了身。
他头上绾着羊脂白玉的竹节簪,身上一件草黄色杭绸直缀,绣着深绿繁花襕边。
腰上系着孔雀蓝荷花结丝绦,悬着一块巴掌大的鹿纹玉佩,黑幽幽的眸子,深得不见底,脸上神色漠然。
她晕了半天,见他就这样定定地瞧着自己,倏然明白过来,人家这就是来堵她的。
她心里顿时慌张不已,好像钻进了只马蜂。
这里虽僻静,可偶尔也有人贪路近经过。
若是叫人撞见了……老太太怕不直接打断她的腿,给扔到庄上去。
她背着手,暗暗抹了抹掌心的冷汗,长吸一口气,转出身来,屈膝为礼,一言不发,转身就想从另一头离开。
却听他问:“你叫信信?”
语气漠然,带些寒气,好像秋雨打在竹叶上。
信信膝盖微软,继续装死向前走了两步,却听一人怒吼:“我们爷问你话呢!你居然敢装聋作哑!”
她吓得手抖,编了一半的花篮“吧嗒”掉在青石地上。
只得头皮发麻地停下,转过身来,低头垂眼,恭敬回道:“是。”
就听轻缓脚步一声声走近,一只秀白的手,指头修长,指甲光亮圆润,食指朝上勾起了那半个花篮,草黄色的衫角就在眼前。
声音从头顶传下来:“这要编个什么?”
“花、花篮。”
“倒是别致。”他说着,把花篮递过来。
信信接过,双手紧紧局促地捏着。
不明白他堵着她想干什么。
“若不想叫人发现,便莫要再穿红色。”
信信低头,就见枣红的夏衣已经洗得有些褪色。脑子里灵光一闪,她回过神来,只见小径上林木荫荫,早阒无一人。
他特意来找她,等了许久,就为了提醒她这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空空荡荡的小径,她心里突然有些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