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探子汇报洛京这些天的动向,赫连嘉一手支额,一手搁在炕桌上,指尖轻轻叩着桌面。
其实没什么大事。
前朝,靠给皇帝舔鞋上位的杨金喜,在他离开洛京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利用宰相的职权,把他提拔的人通通撸了个干净。一时之间,他的政令在朝中畅通无阻,风头出尽,恐怕如今还在春风得意中。
后宫,浣衣出身的韦贵妃,马上抱着她两个可爱的小皇子,日日驻扎在圣上身边,誓要用娇妻幼子的温情打动老父亲的心,毫不避讳地剑指下一任储君之位。
而圣上,他的父皇,最近在女色上倒是有所收敛,开始宠信起僧人道士,据说新招了个叫青玄的道人进宫,日日清谈,月余未曾上朝。
在探子口中,如今的朝廷和后宫,在杨韦二人的把持之下,“赫连嘉”这三个字,已经成了忌讳,再无人敢提起。
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
除了准太子妃的娘家,顾氏。
顾氏想要和他退婚的意思,他早就料到,也不反对。只是没想顾氏能如此厚颜,竟提出要让他自己来开这个口。
让他开口?说什么?
难道要说自己前途尽毁,凄惨至极,一介庶人配不上他们名动京城的才女顾佳芮么?
也难怪,若是由顾家自己提出,顾佳芮难免会遭到对夫不忠的道德指责,可若由赫连嘉提出,顾佳芮就可顺坡下驴,顺便玩一把宁死不屈又不得不从的把戏,这下名也有了,婚也退了,之后她完全可以利用这这坚贞不渝的好名声,再嫁一个公侯人家。
开什么玩笑。赫连嘉冷笑,顾家算是什么玩意儿,一家子都是自诩清贵,实则满肚子精明的鬼货,他就算现在是真落魄了,也轮不到他们来踩上一脚。
他转手就把顾佳芮的亲笔信放在火上烤了。
赫连嘉打发走探子,独自坐了会儿,却觉心头的火还在突突直冒,烦躁得很。
他迫切需要做一些事,来转移注意力。
于是便唤了王许来:“那两个丫头呢?叫她们过来。”
这时候赫连嘉便觉出阿莱这种人的好处来了,心思简单处着不累,又笨,带着几分憨憨的可爱,正适合这时候让他转换心情。
王许没想到他生着气呢,还能有给小侍女上课的闲心,不由有些傻眼:“回殿下,奴婢以为您这儿事忙,为免打扰,便放她俩出门了。”
“哦,去哪儿了?”
王许偷偷望着赫连嘉的脸色。殿下面色看起来倒平静,可他都跟着殿下这么多年了,怎会不知赫连嘉此时定是不爽至极。
可他又不能在殿下面前欺瞒,只好吭吭哧哧地全盘托出:“说是,去河边钓鱼。”
赫连嘉皱起眉头:“钓鱼?数九寒冬,河面都结冰了,如何钓?”
“这……”王许哪儿知道啊。他当时只想赶紧把这两个人打发走了事,也没来得及问。
赫连嘉觉着有些无趣,但转念一想,他便去亲眼看看又如何?
这些日子囿于严寒,他还未好好出过门,这回倒是能去散散心。
于是便吩咐王许准备好马车,两人往河边去不提。
……
赫连嘉有马车,能一路暖暖和和地去河边散步,但阿莱和阿花两个人,就只能靠自己的双腿,一步一个坑的跋涉了。
待两人走到河边,已经是冻得脸色青白,双腿发麻。
她们在冰面上生起了一堆火。在这严寒之地,河水结冰足有好几尺厚,在上面别说生火了,马车都能上得。
等身子稍暖和点了,两人开始找合适的地方凿冰眼。
说起来,冰钓和普通的钓鱼不同,关键在于“饵找鱼”。冬日寒冷,鱼儿也懒怠动作,多栖身于洞穴坑洼处取暖,若是在这些地方垂直下钩,便算成功了一半。
两人都是头一回。
阿花没头苍蝇似的在冰面上乱窜,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一会儿说“这下面绝对有鱼”,拎起锄头就往下砸,却还没等凿出洞来,胳臂就已经酸到不行,她立刻便觉得此地不可能有鱼,连忙又换了地方。
等她找好了一个新的背风向阳处,开凿之前,却又停住了。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在冰面上,双手交握,口中念念有词。
阿莱:“你在做什么?”
阿花“嘘”了她一声:“别吵,我在求黄大仙呢。”
“黄大仙”现在已经成了她们的灶房之神。
自从上回修屋顶之后,“黄大仙”便时不时会在灶房显灵一回。
如今,阿莱只要在做饭的时候,喃喃两句“哎呀,青菜快吃完了”或者“油见底啦”,基本两到三日后,这些东西便会凭空出现在灶房的角落。
阿莱也怀疑过那些东西是有人趁夜偷偷送进来的,可无论她夜里怎么守着,总会有犯困的时候,只要一闪神,食材就又出现在灶房了。
阿莱忙活多日也找不出原因,最后只好和阿花一起相信,真的有一只菩萨似的黄大仙,守护着他们宝贵的三餐。
阿花对黄大仙祈祷完毕,终于开始煞有其事地凿洞下钓饵。而此时,另一头的阿莱,已经钓上来好几条银白发亮,活蹦乱跳的大鱼。
她不像阿花打一枪换一炮,阿莱只蹲在她认为对的地方,死守着不挪窝。一开始也是什么都没有,但渐渐地,鱼嗅着了饵,都游了过来,阿莱成功钓到第一条后,接着饵只要一放下去,没过多时又是一条大鱼。
不多久,阿莱的饵便用光了,她站起身来,想去岸上再拿点。
却没想一抬头,却撞进了几双黑黢黢的眼睛里。
不是赫连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