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笑骂了句:“说的什么疯话。”
就不再管了。
鹿琼的确不想死。
她想活着,想去看姐姐,看她的小侄儿小侄女,她想识字读书,想去府城看看,她听陆妈妈说,府城那边有不少女户,她只要能分出户,就能在府城扎根。
她才十六岁,一直在挣扎着活命,但她一点也不想死,不想成为别人口中没有姓名的尸体,或者井里的姨娘。
她攥紧了拳头。
她也不想让鹿秀挣这四两银子。
“阿弟说得对,我想活着,”鹿琼说,“既然李秀才看中了你,你若打了我,岂不是伤了李秀才脸面?”
鹿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鹿琼一拳打到他肚子上。
鹿琼平日里不敢动手,是因为她清楚,她虽然每日劳作力气不小,但就算鹿老爹不动手,她也打不过朱氏鹿慧和鹿秀三个人,最后肯定会被朱氏打死。
但现在就像她说的,鹿秀并不敢对她大打出手,若是打坏了鹿琼,他的四两银子怎么办?
因此鹿秀狠狠吃了鹿琼两拳,拳拳到肉,鹿琼见他“嗷”的叫出来声,朱氏都嘀咕着老鼠怎么动静这么大要起身,她才跑掉。
鹿秀恶狠狠瞪着鹿琼离去的方向,嘴里不干不净骂了几句,想到那四两银子,才忍住了告诉朱氏的冲动。
朱氏的脾气,知道鹿秀挨了打,肯定四两银子也不要,今夜就要打死鹿琼。
可鹿秀要这四两银子,他缺钱,赌坊的大当家还在催呢。
*
今夜对鹿琼来说,注定睡不着了,而在县城的某处院落里,谢子介也还醒着。
他一身白衣,取了账本正在看,门忽然被叩响了,谢子介抬头,看见了本早该睡下的陆妈妈。
她端了碗蜜水,笑容中除了心疼,还有恳求的意思。
“少爷辛劳到现在,快来喝点甜水润嗓子。”
谢子介静静看着陆妈妈,等她接下来的话。
“少爷是有见识的人,少爷可知道父母俱在的形势下,怎么单立女户?”
谢子介略一思索,没直接回答,而是道:“妈妈是替谁问的。”
陆妈妈道:“琼娘——就是昨日挑水那孩子,虽说不好直说别人爹娘,但那一对老夫妻的确不像话。”
陆妈妈重重叹了气:“也难怪,不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当后娘的自己有了俩孩子,前头的孩子怎么能不苦。”
谢子介看向桌边的铜板,他手里经过许多钱,还没见过这样被擦拭的簇新的铜板,看得出来主人是极爱惜的。
攒九文钱都不容易的人才会这样做,手中哪怕有一两银子,都不会这样爱惜铜板。
他笑道:“正常哪有另立的道理,在哪都是不行的,父母尚在强行分家,这可是不孝,不过既然是女娘,又照顾了妈妈,我倒有个主意。”
“这些天,我在书院里见了不少人,膏粱子中固然不少败类,但也有几个温厚之人,我给这位姑娘作媒,找一可靠夫家。想来这样的亲家,做父母的自然极其满意的,等夫婿往上考一考,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了。”
就算做爹娘的真恶到不愿意这好姻缘,非要误女儿前程,谢子介也自有办法让他们同意。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若二人感情不和,本朝和离也是极其容易的,只管和离了再自立女户就可。”
“这主意好,这主意好,”陆妈妈连声道,“还是少爷主意好。”
其实陆妈妈并不是想不到,可她一个老太太,实在是找不到好夫婿,甚至于,她也没想到谢子介能为素未谋面的鹿琼做到这个地步。
小时候谢子介就是个冷性儿,后来被抱到祖父膝下养了几年,也成了谦谦君子的样子,可陆妈妈看他从小到大,哪能不知道谢子介那只是圆融收敛了些。
陆妈妈以为,谢子介最多提点两句,还要靠自己想办法,没想到少爷居然这样热心。
少爷是有大本事的人,他说能找到温厚可人的好夫婿,那琼娘后半辈子一定有着落,陆妈妈坚信。
陆妈妈感动得一塌糊涂:在她看来,谢子介能做到这一步,定是为她着想。
谢子介见她脸色变幻,也不开口,任由陆妈妈自己胡思乱想半天了才笑道:“妈妈莫急了,这好夫婿我也得挑挑。等我把旧事处理好,定让这事圆满。”
陆妈妈恍然:“是了,少爷可找到了那家人?”
“有点眉目了,”谢子介道,“我这几日也看看同窗,那位姑娘若来了,妈妈也可以问问她的意思。”
谢子介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唯独在宝丰县有一件旧事却是真的,他母亲的一块玉佩,如今还在宝丰县不知道哪个农户手里。
母亲提到那是户淳朴人家,谢子介这几年经历了太多事,母亲当初的话也只信三分,但此时还是不禁希望母亲是对的,能让他早早拿到玉佩。
除此之外,夫婿的事自然是不急的,这两天他与这琼娘实在有缘分,他也得去看看,到底是天注定的缘,还是人为的缘。
前者他也不介意顺手推舟,救这姑娘一次,后者……
谢子介一笑,烛光映在长睫上,是刀锋似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