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媮拿着两块冷硬的馒头,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屋里,双手发凉,嘴唇干得厉害,拎起水壶倒了半天,茶碗却是空的——刚才忘记接热水,只拎着空壶回来了。
她呆坐在矮榻上,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着那婆子说的‘应该是要送去欢客楼’,她就吓得身子一缩。
就算能跟柳妈妈言明,自己的身子没有破,那又如何?就算是暂时躲过了千人骑万人枕的污辱,那也还是要去服侍别的男人的,说不定还得送去给郭老太爷......
无论是谁,都绝不会是三爷这么好说话的了!
人在未知时最是燋灼,阿媮咬着指头在屋里来回地走,转了一圈又一圈,打开衣箱,又合了上去,又再打开:想收拾行礼,今晚就逃,但又怕万一她逃了,三爷却真的会回来,逃跑反而成了枉自冒险的下下策;可若是再等下去,又怕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如果回到养花阁,那她是插翅难飞......
就在她煎熬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门被人‘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阿媮吓得慌忙地把手里的东西往锦被里一塞,回头,就看到风尘仆仆的男人立在门口,惊愣得一时呆在那。
柏常看着如林间惊鹿般猛地转过头来小丫环,她睁着水汪汪的一双大眼,鼻尖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哦,不是像,她是真的哭了,因为只一瞬,两颗清莹的泪珠就从她雪白的脸颊滑落,并颤声唤道:
“三爷?!”
娇糯的嗓音里似是有说不出的委屈,还带着种克制的、不敢置信的惊喜。
这几天,柏常为了办迁户出族的事宜奔波忙碌,既要应付形形色色的人,又得费神布署后续的舆论导向,几乎都没有怎么合眼,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他总算把憋在胸中多年的那口郁气吐了出来——
一个弃他如敝屣、视他为不祥的父亲,他宁愿不要。
父子断绝虽然是他谋划而成的得偿所愿,但也并不是令人愉悦的事,无论多冷情的人,曾经都渴望过被爱的。
此时,柏常看着一脸欢欣地向他奔来的小姑娘,心里莫名就一软,以为她又要像在小祠堂那晚一样扑到自己怀里,便准备张开双臂接住她。
但阿媮只奔了两步,就急急地刹住了脚:“三爷,您真的回来了啊?”
柏常见她已在跟前站定,只好硬生生地把已经微抬起的双手改为背到身后,垂眸问道:
“我有说过不回来?”
“那您,她们说......”阿媮欲言又止。
柏常耳力极好,刚才从进府门开始,就听到了那些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猜这小丫环也是听到了风声,正在这恓惶着呢,语气不由就温和了些:
“都办妥了,走吧。”
阿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问道:“什么办妥了?走去哪?”
柏常懒懒地瞥她一眼,“你不是要去庵里当姑子么?”他甚至都不准备进屋坐了,说完就转脚走。
若不是记得这里有个小丫环在等他带走,他根本就不想再踏进这座府宅半步。
“啊?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阿媮一急,就追上前去拉住他,“不是,三爷,您等等,我们还没收拾行李啊?”
柏常顿住脚步,低头看一眼捏着他衣袖的几根葱白的指头,侧脸对着矮榻上那个锦被下没遮严实的蓝布小包裹微扬了扬下巴示意:
“那不是早都收拾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