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院,卷宗库。
小吏垂手肃穆,毕恭毕敬地引着一个深青色官袍的年轻人往前走;
一路上始终沉默无话,直至卷宗库门前,小吏才开口道:“图大人,地方到了。”
年轻的图大人点头为礼,微笑道:
“为了年后的舞祭,上面说要重修稚邑行宫;查来查去,完整的图纸竟只有谏院留着,因此特来调取,倒是麻烦你们祝大人了。”
他身为工部侍郎,更是朝中数一数二的红人,对着个小吏也这么肯和风细雨地讲话,实在是平易近人。
平日里,被他这么对待的人说不得要诚惶诚恐地赞颂一番,然而今日这小吏竟像个木头做的,一张脸板得像是被浆糊刷过一般。
小吏干巴巴道:“大人请进。”
图南手按在门上,忽然转身问道:“你跟着祝司谏多久了?”
小吏敛眉,板板正正地答道:“两个月。”
图南喃喃自语:“太可怕了,两个月就能传染成这样。”
他一边小声念叨,一边手上用力,卷宗库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小吏躬身退下,图南瞧清里面的情形,嘟嘟囔囔的声音登时顿了一顿——
卷宗库不大,统共也就是一间正殿的大小,里面规规整整地排着通天的书柜,上面是整齐划一的棕色案卷。
书柜旁侧有张宽阔的书桌,桌前站着一个人,手持卷宗静静立着。
阳光透过窗纸,扑簌簌地投进屋子里,将虚空中细小的灰尘映射得纤毫毕现;
那些灰尘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反射着星微的光点萦绕在男人周身,就像是饱含着万千明灭星辰的银河。
男人听见动静,朝着他的方向微一抬眼,点漆般的眼睛沉寂淡然:
“你来了。”
图南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猫腰将门小心地关上——
刚一关门,图大人通身的书卷气便散了个干净,一边以手扇风,一边朝着祝景同翻了个白眼:
“天爷,你刚才那模样可真是……我连呼吸都屏住了!怪不得小郡主一见你就不错眼地看!”
祝景同放下书册,纤长的手指一动,按着书脊给它调了个角度,恰好和桌边平行。
他淡声问:“中书省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图南随手一抹额头上的细汗:“咱俩快有半年没私下见面了,你就同我说这个?”
祝景同抬眼。
图南:“好好好,真是拿你没辙!当然是不怎么样啦!废物小郡主两个月前就行了及笄礼,照规矩应该马上之藩,要不是咱们的人拦着,她现在人都应该到封地了!”
祝景同点点头:“宫里边怎么说?”
“上午郡主往宫里去了一趟,不知说了些什么。不过……”
图南停顿片刻,措辞道:
“不过宫里边咱们的人倒也传出话来,说是只听见了一点——今上亲口允诺了,要让小郡主‘天高海阔’。”
祝景同搭在桌边的手指微微点动:“知道了。”
图南摸摸鼻子,也觉得事情难办棘手:
“咱们筹谋多时,废了天大的劲才清空了她那三十万斤的胡饼嫁妆——为的不就是把她扣在京城么?谁料陛下竟然松了口,这……这可怎么办呐!”
“瓷满是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祝景同垂眼看向桌面,掩住自己冷冽的眸光:“她必须留在这里。”
图南咬牙道:“要么干脆这样,今晚我夜探一趟郡主府,同她谈谈。”
祝景同眉头一皱,而后很快松开,右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腹部:“不必,她很快就会来找我。此事我来办。”
图南先是一怔,而后眉梢眼角都挂上了“八卦”二字,背着手在书架边兜了两圈,随手抠出一卷文册抛着玩,笑眯眯道:
“怎么,郡主踢你一脚,踢出感情来了?”
不待祝景同答话,他一拍掌唏嘘道:
“我还当你会青灯古佛过一辈子,就是不得已要婚配,也是选孙若那样的才女。不想竟是废物郡主叫你动了心,这真是……嗐,妙哉妙哉!”
祝景同冷眉冷眼地答道:“她踢了我两次,而且将我摔进了湖水中。”
图南拿他打趣一通,十分开心;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又怕外边人听见,捂了捂自己的嘴,小声道:
“真记仇!怎不说你算计了人家姑娘的嫁妆?”
祝景同:“所以,今上不愿多惹事端,就算是为了堵谏院的嘴,也一定会让瓷满找我道歉。”
图南啧啧有声:“人家定是大包小包地带一堆礼物来,你可有口福了!听闻沐恩郡主府的厨子是京中一绝,到时候你可要记得给我留一些!”
祝景同:“你我不宜多见,留不了。”
图南笑骂一声,用手中那文册丢他;祝景同下意识地抬手一抓——
文册被他手指触碰的瞬间,就仿佛碰上了一个名为“碎纸机”的妖怪,“唰啦”一声,瞬间化为了满地粉尘!
图南整个呆住了。
祝景同看着一地碎末,语气中似乎略有懊恼:“是我没掌握住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