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书一路捂着脸出了皇宫大内,顶着来往同僚们好奇又讥讽的目光冲进了自家的轿子。
随行小厮不知所以,紧张道:“老爷,咱们去医馆?”
轿中传出孙尚书气急败坏的怒吼:“回府!即刻回府!”
孙家的轿子上了街面,轿内才总算安静下来,只剩孙盈虚粗壮的喘息声。
“父亲,你缓一缓。”
轿中还坐着一个女子,眉心一颗黑色小痣,细眉狭长,直鼻秀口。粗粗看去,倒也算秀气:
“先同我说说,陛下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沐恩郡主?”
孙盈虚一声冷哼:“处置?!陛下没听见,我可听见了!程太监给那废物提了醒,她八成是要去争一个月后稚邑舞祭的悦天女之位了!”
轿中女子正是孙若,闻言噗嗤笑了出来,嗤道:“就凭她?走路尚且平地摔,还跳舞?!”
孙盈虚捂着脸,不屑道:“垂死挣扎罢了!”
孙若眼现满意之色,动作优雅地拿起轿中香炉点香:“为了平息谣言,殿下要将她打发给谁?”
不待孙盈虚回答,孙若就挑起一边嘴角笑道:“今年的新科进士里有不少家境贫寒,长相不堪的人物,只不知是哪一个。”
孙盈虚:“新科进士何等人才,哪能随意糟践?是英国公家那个无所事事的纨绔,戚一芥。”
“当啷!”
孙若手一松,香炉瞬间砸在地毯上,带起满轿香灰:
“芥哥?!怎么会是他?!他二人的婚约不是早就解了么?!”
孙盈虚不悦地斥道:
“若儿,稳重些!为父知道你一直惦记戚家的小公爷,但他除了一副好皮囊,可有半点真才实学?再说我们与英国公一家终究不同路,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孙若知道无法说服父亲,清丽的面容在弥散的香灰中渐渐扭曲。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废物郡主明明样样不如自己,却偏偏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现在就连芥哥也要被她夺走了!
凭什么!
‘瓷满,’她在心中一字字念道:‘这次,可是你先跟我过不去的。’
孙若隐藏在袖中的手渐渐握紧,就连指甲扎进了手心也没有发觉。
孙盈虚单手握拳,在轿中案几上敲了敲:
“若儿,旁的事你都不要管,就把你的舞练好!等到了稚邑舞祭,为父自会将关节打通,你就去将那沐恩郡主狠狠踩在脚下,给为父好好出一口气!”
孙若缓缓张开发红的眼睛:“父亲放心,若儿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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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云大街上,孙家的轿子转入晦暗寂静的巷口;另一顶浅褐色带木檐的六角软轿则从另一边转了出来。
两顶轿子在街面上相错而过。
六角软轿外跟着一个身量高得过分的侍女,身穿暗褐雀纹的女官服饰,走在一群鲜嫩的小丫鬟里面,突兀得就像根扎进软糕里的筷子。
女官清了清嗓,娇柔地向轿中问道:“贵人饿不饿?樱樱手中捧着果品匣子呢!”
轿中人仿佛在强行忍耐,半晌才板板正正地应了一声。
女官樱樱一掀袍襟,掀开轿帘坐了进去。
轿中男子端端正正地坐着,两手平放在膝盖上,俊秀的眉眼映在偶尔闪过的光亮里,看起来十分孤独冷漠。
正是刚被郡主府的侍从从菜花巷挖出来的祝景同。
“图南,”他对那“女官”传音入密:“你这伪装,恶心了些。”
这矫揉造作的女官正是图南!
他将自己脸侧的棱角帖平,再将凤眼描圆,画上妆容;任谁也想不到这大高个的美人就是风流俊俏的工部侍郎图大人!
“女官樱樱”一声嘤嘤:“讨厌啦,大人可真爱吃酸!想来这一胎一定是个大胖小子!”
祝景同沉默了,传密道:“今日沐恩郡主入宫,里面是怎么决定的?”
图南确认了外边没人在探看,才放心传音道:
“少主,皇帝说要将你处死,再将小郡主许配给英国公独子。”
祝景同低垂着眉眼,叫人看不清神情。
他淡淡念道:“杀我。”
图南恨恨地传音道:“少主考个状元,为的便是让宫中不能妄动。没想到就算做了状元,他们也是说杀就杀!”
“帝王手段罢了。”祝景同微微抬手,对准从轿帘缝隙中落入的天光:“消息散布得怎么样?”
图南立即说道:“放心,各地的人手都按你的吩咐一丝不苟地在执行。现在神女降罪的说法已经广为流传,就算礼部用尽全力整治,也决计没法压住了!”
祝景同点头,说了一声好。
图南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地试探道:“小郡主那边怎么处理?”
祝景同动作一顿,而后下意识地抬手在额头上一碰,淡声道:
“不必处理。怀胎,成婚,都是为了让瓷满在举事时留在京城。至于她和谁成婚,并不重要。”
图南“唔”了一声,欲言又止。他刚要说话,冷不防轿子一停,竟然是当街停住了!
图南:“怎么回事?我明明算好时间了!应该还有一刻钟才到郡主府啊!”
祝景同两眉微皱,按住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