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闲在黑暗里瞧着那只手,怔了下。
那只手很漂亮,骨相极佳,指节分明,五指修长,光滑白皙,没有一丝茧子和油污,不像是摸过那么多金钱的手,有些辨不清男女。
他并未来得及细看,那只手已经极敷衍地收了回去。
“吧嗒”一声,是窗户关上的声音。
薛景闲接过那茶,摸了下茶盏壁,不是滚烫的,他们应当是来了有一小会儿了。
稍有些烫,但是在四月这天里,还是大晚上,喝一口倒是挺暖和。
罗明攥着根银针插进去,用眼神示意没有毒。
薛景闲才抿了口。
他们是主,自己是客,对面这是尽了礼。
江熙沉坐了回去,淡声道:“贵客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那边薛景闲端着茶坐下,撇了撇茶上的浮沫,气定神闲道:“合作多年,总该拜会一二。”
江熙沉道:“合作多年,深更半夜,放着美人不睡,突发奇想想见我?那如今拜会完了,我的茶也喝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歇下了?”
薛景闲心说好辣的性子,这是又怪他合作多年不露面失了礼数,又怪他拐弯抹角不开门见山了,道:“深更半夜,实在叨扰,合作多年,隐蔽首要,才未相见,主家恕罪。”
江熙沉一哂道:“还要说谎,那我可走了。”
薛景闲一奇,撂下茶盏:“如何说谎?哪句说谎?”
江熙沉道:“可对对子?”
这又是意想不到的,对对子,那可就要一人说一句了,薛景闲笑得有些耐人寻味:“主家请出上联。”
江熙沉笑了声:“岷州多山匪。”
对面隔间里,几个属下霎时拔剑,眼里杀意涌动。
薛景闲俊脸骤沉,过了几秒无声笑了,心道自己老底竟是悄无声息中被他揭了。
他挥了下手,几人这才将拔了一半的剑收回剑鞘,仍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随时准备杀对面灭口。
薛景闲一脸风轻云淡。
这边江熙沉道出最后两个字,他自己的人也是暗中吓了一大跳,回头一脸紧张地盯着江熙沉。
管家侍奉在江熙沉身侧,知道的更多些,虽是猜到了一点,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岷州数量庞大、朝廷无数次派兵剿杀都铩羽而归的山匪。
“少爷……”
他满脸担忧,毛骨悚然,对面的拔剑声他也听到了,少爷直接点出了人家真实身份,一个不好,难免动手,毕竟这种生意,他们最忌讳身份暴露,他都弄不懂少爷怎会直接点破,那还是对面主子第一次来。
江熙沉的人也都握紧了剑,情况不对随时护送江熙沉离开。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对面却拍手懒洋洋地鼓了两下掌。
那边人道:“对得好。”
这边人却并未松一口气,到这一步,随时刀兵相见,谁也不知道对面是真心胸开阔,还只是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准备动手。
江熙沉一笑,这人倒是耐得住。
他之前就在想,这么重要一个搞不好就杀头的事,为何多年来只是那人属下同他交接,做生意讲究个尊重,尤其是这种生意,若是对方信不住,他们随时有可能背叛对方,将对方卖出去自保,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知道,来的还是属下,说明人多半不在京城。
不在京城,又问他进的是武器弹药盔甲,有这财力和需要的也就那么几伙人。
有钱,有兵,见得不人,还不在京城。
也就边关岷州一带的那群令人闻风丧胆的山匪可能性最大。
他们不仅在各地抢贪官为富不仁者,还在边关抢敌军。
朝廷时剿时又不剿,或者说明剿实划水,雷声大雨点小,就是因为对朝廷来说,贪官杀了还可以再任,大殷最不缺的就是人,可山匪剿了,就没人有那本事欺负敌军给敌国添麻烦了。
表面说剿,那也就是安抚下当地官员们的心。
而且是真的不好管,他们人数多、装备精良还个个武艺高强,多少年没打过仗的大殷士兵打不过,五换一都危险。
岷州多山,地形崎岖,丛林众多,就更危险了。
他们有钱又有兵马,和朝廷的人有没有勾结还不知道。
反正是越来越壮大了。
他也是助纣为虐者,就是那个装备精良的始作俑者。
毕竟这伙人难得的不干坏事,在一众和他合作的贪官污吏里几乎可以说是干净的清新脱俗。
他反正是没见过站着能挣这么多钱把饼拉这么大的。
除了他自己。
江熙沉暗暗补了一句。
薛景闲很久没说话,罗明紧张地低声道:“……以前从来只谈生意,属下从未透露,他也从未试探过,属下竟不知道他知晓了,属下有罪……”
薛景闲摆摆手:“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