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常念看着她,问:“你在他身边多久了?”
明珠如实道:“奴婢跟随陛下已有十四年。”
戚常念微微闭眼,这可真是比自己还要久的日子,他从始至终就没有对她坦白过,叫她如何察觉,如何警戒?
她叹了口气,又问道:“春草呢?她哪里去了。”
“春草姑娘犯了错,眼下正在戒律堂受罚。”
戚常念沉默一瞬,“下去吧。”
“是。”
她转眸看着窗户上摆放的梅花,红白相间,好看极了,上边还沾着冬日的霜露,水珠盈盈欲滴。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这本是她最喜欢的花,可如今它和自己一样被困在了屋子里,再也没有机会凌寒盛开了。
*
朝堂之上,旧事重提。
郑严一派对陛下突然宠幸逆臣之后颇有微词。礼部尚书刘徐道:“陛下留戚氏一命,已属仁慈,可戚氏到底是逆臣之后,若是陛下还让戚氏为后并大加宠幸,恐怕会让人心生不满。”
礼部侍郎何忠绪不屑道:“臣以为,那戚氏早已嫁与陛下,若要算那便再算不得是戚家人,陛下宠幸自己的嫔妃是陛下的选择,谁能心生不满?刘大人,莫不是你有什么不满,若真如此,倒可以说出来听听,看看合不合礼制。”
二人又开始辩驳上了,连带着其他朝臣也开始参与其中。
纪昀深坐在上面,淡淡地看着这些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的臣子,然后又对上了太傅郑严的视线,他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移开自己的视线,旋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其实吵来吵去还是那些理由,他都听腻了。
他承认当初不制止这风波,任由它发酵得越来越大,藏有自己的私心。
戚常念是最好强的人,那时他们之间已经到了无可转圜的余地。他送去的东西,让去伺候的人每一个都被她赶走了,即便成了一个废人,她也要彻底和他断了所有的往来,她把自己困在长春宫里,不让任何人看见,不让任何人知道,她想自生自灭。
可是,怎么可以呢。
所有人都觉得从他和戚常念认识,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他也承认他确实是一直在利用她,她那么纯善,只要他稍稍一示弱,一喊疼,她就恨不得能自己代他受罪。她那么喜欢保护别人,如果不是戚家,她一辈子都会站在他身前保护他,永远会。
但有一点,没有人知道。
那就是当初那次初遇,戚常念救下他,真的是一个意外,一场巧合。那一次,他真的没想和纪昀合对上,安排的人也不在那一处,他不通武艺,烈马拖着他疾行,肌肤和地面摩擦传来热辣的疼痛,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
他以为自己的这一生真的要结束了。
他还有很多筹谋,他还很不甘心。
可没想到,她会出现。
即便是很多年后的今天,他依旧没办法忘记,她一身骑装,驾着骏马,手持弓箭奔驰而来,从天而降,将他救下的身影。
他不能爱她,可又怎么会不爱呢。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大胆的人,可是在她身上,他看见了他期盼的所有。他常常躲在她的身后,享受着她的一切包容和呵护,可这一切最后都没了。
他眼睫垂眸,有很多事情是他也不愿回忆的。
不过,有一点他知道,他喜欢戚常念,至少他还活着的时候想看见她,想每天都能看见她。想知道她是不是还那么鲜活,还那么勇敢,还那么……爱他。
纪昀深缓缓叹了口气,如今回忆这些,可能有些讽刺。
但他知道,戚常念是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还没死就已经被旁人踩进泥里的人。
要么生要么死,若是无法让她死去,她必会不甘心地回来,她不会被打倒,只会不停地站起来,哪怕满身是伤,也要再战。
这便是她最迷人的地方。
她从前只是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挫折,让她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如今她回来了,他最熟悉的那个戚常念回来了。
瞧,到底他们之间都是最熟悉彼此的人。
即便他们之间还是会有隔阂,可是没关系,他们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他会对她好的,往后他们之间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时间还那么长,他们会恢复如初的。
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这样的闹剧自然也没必要再演了。
群臣纷争,要他废后。
他微微一笑,只淡道:“自潜邸时起,戚氏伴朕十年犹如故剑,朕已经习惯了,更何况,糟糠之妻不能弃。此事日后不必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