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逸怎么都没想到,累死累活忙了一晚上,却被应该感谢他救命之恩的刘永正吐着唾沫骂呆逼。
刘永正不是松梅集团的人,是松梅的一位分包商老板的儿子,在家游手好闲,被他老子强行派到阿尔及利亚锻炼来的。按他老子的要求,一年内刘永正要自己出去接业务,项目大小不论,最好是做总包。
到了阿尔及利亚,刘永正从不出去跑业务,只和松梅集团的人混,业余时间在一起看剧打牌,经常到项目部蹭吃蹭喝,号称“泡客户”,要扩大和松梅集团的合作。他糊弄他的老子,不务正业,但是性格随和,乐于助人,项目部上下的人都喜欢他,正儿八经是把客户关系做到位了。不过也正因为他不热衷自家公司事务,他手下的100来号人也不怎么怕他,笑称他“小溜总”。
今晚刘永正又来项目部蹭晚饭,吃完还在某人房间里喝茶抽烟,翘着腿等着凑腿子打牌。左等右等凑不齐人,他嘴里叼着烟,起来伸懒腰,准备到房间外面走廊里喊一嗓子有没有人打牌,不料他刚张开嘴巴就听到有人在喊“地震了”。
那一瞬间他条件反射般就往卫生间跑。这是他老子教导他的,遇到地震躲在小空间里,活命概率大。他在四楼,当辛逸扛着冷星雨到了楼顶时,他也蹿到了卫生间里,双手抱头蹲在洗手盆旁边。
地震的那一瞬间,他被晃倒在地,迎面闷在一堆脏衣服里面,接着被什么东西完完整整压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他呜呜呜说不出话来,在无边的黑暗中明明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却无法出声呼救,内心那个绝望!他听到辛逸的声音,暗骂不已:“小辛翻你个呆逼,就是你喊的地震!你知道要地震,怎么不早说!一群呆逼笨蛋,我就在这,快救我出去!”
真没人知道他被压在废墟底下,辛逸不知道,老贾也不知道。他自己当老板,松梅的花名册里没有他这个人,老贾让人清点人数,忙乱中就把他给漏了。知道他在等着凑腿子的人,不是伤了,就是已经没了。
辛逸看着眼前噗噗噗吐唾沫的刘永正,愣了一下之后就没计较他骂人,反而跟着他一起胡乱骂呆逼。这个晚上辛逸的情绪就像坐最刺激的过山车般大起大落,把自己折腾得心力交瘁,骂几句嘴里痛快心里也痛快。
牛医生上前要给刘永正检查,刘永正连说么的事么的事,就是臭衣服的味道太熏人了,隔夜饭差点儿吐出来。围观人群里冒出一个人,拍拍刘永正的肩膀:“啧啧,哥们和我一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话的是徐童。他刚被救出来时挺兴奋的,这次老子可以吹一辈子了。他没闲着,主动开起了挖掘机,可是开着开着,越想越怕,找到韩主任的时候他终于崩溃了,放声痛哭,被扶到一个角落里呆坐着,直到这会儿听见刘永正的消息,才回过神来。
同病相怜?同舟共济?有难同担?徐童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成语来形容他和刘永正的这种关系。刘永正却没有徐童那心思,他抹了一把嘴巴说:“真他妈的,这次受够了,可以向老头子申请回国了……小辛翻,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牛医生心想你个鸟人刚才还骂人家,现在又谢谢人家,谁信啊。刘永正也觉得有点尴尬,解释说他正是因为听到辛逸发出的警报,才来得及跑到卫生间避险的,不然这会儿恐怕粉身碎骨了。正说着,他想到了一个人,问:“老韩出来了吗?”
辛逸沉默片刻,指了指远处并排在地上的几块白布。刘永正立刻明白了,长叹一口气。。也许是因为兴趣相投,刘永正和韩主任的关系最是要好,他每次到项目部第一个找的就是韩主任,然后才会和其他人吹牛打屁。
辛逸想要宽慰几句,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让徐童带刘永正去找李元善,因为他们三个平时经常和韩主任一起打那个什么掼蛋的。“这个时候只有通宵打游戏,才能忘却人间烦恼。”徐胖子酸了一句,把刘永正拉走,找李元善去了。
此刻,落月西斜,人们通宵奋战。各种警笛声此起彼伏,昏暗中哭嚎声隐隐约约不绝于耳,整个阿尔及尔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
两天后,在工地的一座没完工的楼里,项目部临时搭设了办公场所。辛逸坐在老贾的办公室里开会,除了老贾和本地员工萨米,其他几位都是经理部新派来支援的生面孔。现场救援已经结束,伤员们已经安置到图书馆医疗点,遇难者后事由经理部负责,项目上的主要工作是确定新盖的楼房没有在地震中受损,可以正常交给业主。
辛逸看到了新闻报道,有些在建楼房地震中倒塌了,舆论开始担心中国人修建的福利房在地震中受损,最尖锐的说法是全部楼房推倒重来。经理部派来的都是最好的结构专家,通过技术手段检测楼房的情况,向外界证明楼房没问题。但是自己检测还不够,必须邀请外部有资质的第三方机构来检测。
辛逸参会是因为本地测量工程师萨米想要他做翻译。瘦瘦的萨米平时话就不多,会上更是只听不说。讨论了半天,大家的结论是楼房没问题,但是必须第三方检测,而第三方检测需要很长时间,整个项目全面停工,损失大了去,而且这个属于不可抗力造成的,没法找业主索赔,顶多延长工期。
老贾两眼布满血丝,一拍桌子:“他妈的,当初谁要租那个破楼的?拉出来枪毙!”那栋楼倒了,不仅死了人,而且媒体报道混淆不清,搞得都说中国人的楼倒了,这让中国的工程企业很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