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一群人陆陆续续回家,江主任拉着方岑在门口说话,大概是真觉得这个小姑娘不错,等几个院里领导过来,竟开始介绍起来,都是赞赏的话,听得方岑脸又红又热,颇不好意思。
许知行去拿车,回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这一幕,他按了喇叭,她听见,终于寻着个好借口,连忙告辞逃也似地跳上车。
没想到她这边关了车门,许知行却下了车。
他把手里的会议记录交给科主任,其中一位妇产科的护士长推推眼镜,显然不明所以,看了看方岑,又看了看许知行,问道,“知行,这是?女朋友?”
许知行脸上挂笑,清清嗓子,“还不是。”
护士长意味深长地应了个哦,难怪今晚路晋他们几个说到相亲局的时候,他表现不出任何的兴趣,看来是不需要了。
“这个小姑娘我知道,心内科正在规培那个嘛,实习也是在我们医院,我见过几次,人不错,挺聪明上进的。”
“性格也好,就是不喜欢被人夸奖。”有人补充道。
众人想起来刚刚那张脸色绯红的小脸,都是慈眉善目地笑笑。
许知行笑着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打趣,等大家说完,才真诚谦虚地说,“谢谢。她年纪小,刚毕业还有很多需要老师们指导的地方。”
众人一愣,望着那抹告辞离开的身影,不解,不是夸的人家吗?你谢个什么劲啊……
上了车,许知行忽然兴起想逗逗她,明知故问,“你刚刚跑什么呢?后面有狼要追你?”
“……没有。”她愣愣地笑两下,还挺羞人答答的。
她很小就跟着爷爷生活,老人家年轻时候在镇上的中学教书,教得好脾气也大,到老了还是板着一张脸。
方岑记得,每回她犯了错或者学习退步了,爷爷总会扯着竹鞭子狠狠抽她,可在外面受了奖励,兴高采烈回家,爷爷只是轻描淡写嗯一声便没有下文了。所以她从小到大没怎么被人夸过,到现在一听到这些就极其不自然。
南城旧区有点远,许知行送她到楼下时,已近十点。
居民楼里大把灯火已灭,夜空里倒是亮着弯明月,透出几缕清幽的光。
她开了车门跳下去,来来回回道了几声谢。
许知行看着她笑,懒懒地“嗯”一声,有些戏谑的意味,“有多感谢?这么冷的天,也要站在风口舍不得走?”
她脸腾地一热,车里暖气开的足,热气散出来层层卷在身上。
“风大,快回去吧。”他笑意未减,温温和和说。
“那……许老师再见。”
说完疾奔上楼。
身后的车打着双闪,照着泥泞昏黑的路,似无垠深海,一柱灯塔亮得坚定。
方岑合上门,默了几秒又打开,许知行已经倒了车头,正驱车驶出路口。
募地想起晚上罗主任那句话。她呆站了许久,车影已无处觅寻,有些怔忡,又几许道不明的小情绪。
这个人有喜欢的人了。她忽地想。
这感觉有点微妙,就像是时常路过的那个街角,服装店的橱窗里挂着件华美精致的衣裙,明知买不起,也从未想过拥有,路过却总要瞄上两眼,而后猛然一天,它已有了新的主人,要至新的去处。
周一一早,方岑跟着许知行进进出出病房好几趟,昨晚有个大爷突发心脏骤停,老人年过八十,膝下儿女众多,这会儿皆是围着病床一脸忧虑。
罗主任赶到的时候,许知行哑着嗓子跟他汇报病人各项指标,他昨晚忙了一个通宵,等忙完手上的事坐在办公室里,才发觉喉咙干得像裂开的贫瘠之地,头也涨得难受。
方岑跟在他身边前后脚进办公室,见状从饮水机旁拿了个一次性纸杯倒了热水过去。
许知行揉了揉太阳穴,看见眼前一只白皙干净的手,没抬头,依旧哑着声音,“谢谢。”
看来是真病了,她心里嘀咕一句,想到上回爷爷硬要让她带来的老偏方,默默犹豫一会儿,没想明白,给还是不给?
周一惯例大查房,又接了两个会诊,一上午,方岑尽跟着罗主任上上下下奔忙了。
回办公室的时候,十二点早过,科里大半人还在,各忙各的,除了进出脚步声,再少听见别的。
方岑不自主敛了半分呼吸声,一掐指头,初来乍到的小萌新,实在不敢先走,像模像样的又往桌前坐下,开始写病历。
等了好半天,人差不多走完了,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腾一声站起身,却不想最角落那个位置上还坐着许知行。
面前电脑已经关了,桌上铺着几份资料,他右手肘压在上面,伏着脸前额枕上去。
这一声动静挺响,他却似未闻,仍一动未动。
方岑四下又看了一眼,真是没别人了。
到底不放心,边走过去边轻声喊他,“许老师?”
没应。
她心里有个可怕的一幕闪过,心跳都跟着乱了,又喊一遍,“许老师?”声音微不可遏的有些抖。
这回好在是应了,很轻一声“嗯”,迟缓地抬了个头,继而又沉下去。
方岑站他一侧,窗外光照充足,亮堂堂晒进来,往他脸上一瞧,半片微红。
她想也没想地伸手去摸,传上指尖的是滚烫的触感。
怎么烧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