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辛待那两个孩子,算不上好,因为他始终没脸面对这一对孤儿。若不是他当年造下的孽,这两个孩子会生在体面的大户人家,被人疼爱着长大,今生都未必有机会尝到些人间疾苦。就算白卿后来兵败被杀,至少他们还是忠烈之后,有个令他们崇拜又骄傲的祖父,年年都能去他老人家的坟前光明磊落磕几个头,记得自己祖上的荣光。所以赵辛从来不跟那两个孩子说话,也不敢对他们笑一笑,他哪里有资格笑,他活着就是要日复一日受尽煎熬,将他余生一点一滴熬成凄苦,赔给荒冢之下白卿的忠骨。”
凤掌柜脸色苍白,哽咽着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你如何知道的?”
江元自顾自继续说道:“那两个孩子越长越大,对赵辛也从最开始的害怕变成了习以为常的依赖,赵辛每次从他们眼里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恨不得遁地而逃,他是这两个孩子命中的煞星,造化弄人将他变成了这两个孩子唯一的亲人,你们说这让他每天可怎么活?”
凤掌柜几乎不想再听下去了,她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牢笼冰冷的铁栅栏上,一瞬间泪如雨下。
“好在这样的煎熬不久便结束了,赵辛押镖去了风陵渡。那些年他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全,五湖四海哪里都可以走,唯独不走风陵渡的买卖。可他隐隐约约似是嗅到了解脱的味道,那是从他多年未敢回首的家乡传来的召唤,他安顿好两个孩子,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到了风陵渡,正好遇到他从前的乡亲在凑钱给渡口边那块石碑刻字。字的内容是给江如歌功颂德,这令他几乎睚眦欲裂。他疯了般的冲过去同他们理论,歇嘶底里的要把那块碑砸个稀巴烂,可没有人相信他,他被愤怒的人群扭打着绑到了江府门前。江如当着群情激昂的百姓,大度的将他放了,可当天夜里,他就被人绑到了城门外白卿的坟前,他跪在臭气熏天的坟前,知道自己这不堪的一生终于要走到头了。江如亲自操刀,将他一整张脸连皮带肉割了下来,挂在了白卿孤坟对面的一棵树上……”
江元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弱,讲到最后几乎成了耳语,他整个人也颓然的垂下了脑袋。
凤掌柜突然伸手抓住江元,惨然问道:“他尸首在哪,求你带我去看一眼。”
江元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他张口,那声音似是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你们还不明白吗?那两个没爹没娘,要饭长大的孩子,就是你们啊。”
凤掌柜听到那声音,突然暴跳了起来,像只惊骇过度的猫,她死死抓着江元喊道:“是你吗?是你吗?你在哪?”
一阵让人不安的沉默,江元垂着的头突然咯吱响了两声,接着那颗头就似被人从脖子上拧下来一般,忽的在他颈上转了整整一圈,将后脑勺正对了姐弟二人。
凤掌柜拉着于林,惊恐的退到了墙根处,惶恐无措的看着江如诡异至极的头颅。
江元慢慢抬起手,撩开后脑上的头发,露出一张皱纹如刀刻般的面孔。
“你……你……”凤掌柜和于林看到那张熟悉面孔,顾不得害怕,直接扑了上去。
“黑爷……你让我们好找……”姐弟二人看着对面杂乱发丝间隐藏着的那张面孔,泪如雨下。
赵辛慢慢睁开一双猩红的眸子,看向姐弟二人,因那目光实在眷恋至极,故而连那眸子看上去都不怎么可怖了,他额头上的皱纹极深,天生一副苦相,面皮又干巴巴的,一眼望去很像截腐朽的枯木。
“你们……长大了。”他干巴巴的说道。
“你……这是怎么了?”凤掌柜看到他半人半鬼的样子,一时间顾不得他方才讲的那个奇怪的故事,只觉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