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分明早已见过江挽月,此时偏要这般发问。问得还极为考究,问是两位中的哪一位。
朝廷的人都是这般,说起话来拐弯抹角,一点都不磊落。
桑萦不动声色,余光之中见琴歌手指紧握,暗叹一声。
琴歌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过奖了,琴歌如何能与江师姐相比。”
桑萦不语,反正这位太子殿下是对她和琴歌同时说的话,琴歌既是应了,她答不答便也不重要了。
“看来是我认错人了,让二位姑娘见笑了。在下陈颐,方才是我唐突了,只是在下虽是认错了人,但见二位姑娘如此气度,未来也必是剑宗的砥柱”
陈颐手上漫不经心把玩折扇,朝着二人的方向含笑说道。
装模作样的,实则每说句话都似挑拨。
桑萦不再答他,朝他拱手礼了一记,站回到徐怀义身后。
陈颐眉头微挑,徐怀义顺势看她一眼,笑着对陈颐说道:“她是我师弟的爱徒,性子也随了我那师弟,让殿下看了笑话。”
“前辈说的这位师弟,可是破云剑林惊风林前辈?姑娘竟是破云剑的高徒?那是在下方才失礼了,我敬仰破云剑已久,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见?”陈颐饶有兴致地问道。
桑萦蓦地攥紧手指。
师父入浣溪山庄后身受重伤,如今不知所踪,这些在江湖上已是沸沸扬扬地传了小半月,眼前之人又岂会不知。
“师弟外出未归,想是又去寻他那些好友喝酒比剑去了。”
有小童过来奉上茶点,徐怀义笑眯眯接过,斟茶递给陈颐。
“哦?果然江湖上那些传言不可尽信。”陈颐将茶盏接过,笑着继续说道,“我本就不相信那些无根之言,但说实话,这段时日里,晚辈这心里着实是为林前辈捏了把汗。”
“殿下有心了。”徐怀义淡声道。
“是前辈言重了,普天之下皆为王土,天归剑宗这些年人才辈出,是我朝之功臣。”陈颐微笑着赞道。
“什么功臣人才的,都是些半大孩子,承了些江湖人的情,做些打打闹闹的事罢了。”
寒风松鸣,吹得陈颐身上的锦袍振振,他轻咳几下,似是身子不适,身后的侍女瞧见立刻递上狐裘外氅,陈颐手一摆,侍女会意退下,徐怀义见此说道:
“绝云顶上风又急又冷,殿下还是披上些,莫要着凉。”
“多谢前辈提醒,不过晚辈叨扰许久,也是时候该告辞了,前辈事务繁多,也不必再送了。”
“如此也好,那殿下回京多加小心。”
陈颐一行人浩浩荡荡过了索桥下山,琴歌看了半晌,转头对徐怀义说道:
“师父,太子殿下今日这是来做什么?”
徐怀义唤了小童来撤下杯盏,待人撤净,淡声道:
“没听见么?小太子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是试探立场来了。”
“师父曾与我提过,皇室守拙多年,维系和各门各派的交好,但并不会只满足于现状,可是皇室的人既不入江湖,又不通武学,便是容不下诸方势力,又能如何?”桑萦轻声道。
回想方才见过的陈颐,只在绝云顶这么一会,脸色便苍白如纸,一副受不住的样子,出门在外还要带那么多貌美侍女,半点江湖男儿的英挺气概都没有,便是有一统天下的野心,没有实力又有何用。
“也不好说。那小太子气息有些怪异,他接过茶盏时,手指寒冷如冰,常人若是那般,指关早已僵住,他却半分不受影响……”
徐怀义蓦地顿住,眉头紧锁,沉吟半晌后,他松缓了面色,看向琴歌说道:“琴歌,事情办得如何?”
“回禀师父,师叔从浣溪山庄出来,一路西行,可忽然有一日便失了踪迹,徒儿问了几位酒家,有一位见过师叔,说是伤得不轻,不像是能走远的样子。”
琴歌说罢,徐怀义也沉默下来,绝云顶苍松摇曳,吹得桑萦心里直直往下坠,这段时日的不安尽数涌上心口,蓦地一声鹰唳,惊得桑萦回过神来,抬眼时已是红了眼。
“自己师父,竟还要旁人为你去寻,这般没用,作出这副模样给谁看?”
琴歌本来半个月前便能回来,是临时收到传信,要她去查林惊风的踪迹,白白耽搁大半个月的时间,这会见到桑萦,心里愈加不满。
“琴歌,口无遮拦,回头去石塔抄录十份心得来。”
桑萦却借着她这几句讥讽,起身跪地。
“掌门,师父如今不知踪迹,承蒙师父多年养育教导,我岂能置身事外。但求掌门准允,让我下山去寻师父。”
“胡闹!且不说这根本不合规矩,便是我为你破例,你如今尚未出师,若是遇险如何自保?你又要去哪找你师父?”徐怀义想也没想便要回绝。
不待他继续说,桑萦便恭声回道:
“师父此次离山曾提起过要去药王谷,且如今江湖传言又提及浣溪山庄,既有线索,总要去探查一番。掌门,宗门规矩是十五岁方能离山,我虽未满十五,可事急从权,求您能准我下山。”
“宗门规矩是宗试前三甲,可不是年满十五便可的。也不掂量掂量你自己。”琴歌轻哼。
她几次三番冷嘲,令桑萦实在不耐,她沉着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盯着琴歌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片刻后她意味不明地轻笑。
“你……”被桑萦的神情态度刺激到,琴歌登时便要回嘴讥讽。
“好了,逞一时口舌,成什么样子。”徐怀义喝道。
徐怀义看着跪在一旁岿然不动的桑萦,思及平日里师弟言辞间对这徒儿的爱重,总归不好直接回绝了孩子的一片孝心,只叹声道:
“宗试也没几个月了,你回去准备一下,今年破例让你参加,若能进三甲,便准你下山。”
几个月后哪还来得及了。
桑萦心里着急,再度拜倒在地上,也不起来,只闷声道:“师父没事自然好,可若是当真危在旦夕,这几个月,如何挺得?”
徐怀义被她的固执气得反笑。
“那你待如何?为你破例这一次,日后一个两个都要下山,这宗门规矩岂不成了摆设?你回去吧,你师父那边,我已经给你大师兄传信了,他会留心的。”
桑萦只跪着不应声。
琴歌瞧着桑萦,微微一笑,起身跪下,“师父,不若这样,让徒儿和桑萦师妹比试一场,若她胜了,便依她的,若徒儿胜了,那桑萦师妹便回观海峰上避着,还能落个清闲。”
“师伯,我赞同师姐的提议。求您准允,若我不能胜师姐,再不跟您提下山之事。”
桑萦眸光掠过琴歌,神情微冷,今日她几次三番挑事,自己虽然不愿多事,但也不怕事。
既然这么想跟自己交手,她总要成全了师姐这一番心意。
“你琴歌师姐连着两年都排在三甲内。”徐怀义双眼微眯,抚须道。
“弟子知晓,掌门,赢了师姐,便能证明我有取得三甲的实力对吗?我若胜了,便让我下山可好?”桑萦瞧着徐怀义,轻声问道。
琴歌嗤笑,接着说道:“师父,师妹既是如此有信心,那这比武之约便当立下了,师父放心,徒儿有分寸,不会伤到师妹的。”
武林中比武立誓再寻常不过,琴歌虽是不如江挽月沉稳,但素来勤勉,年轻一辈中确是出色的。
平日里也没听师弟提过这个徒儿习武上的进度,只怕难胜琴歌,便容她们折腾罢。
徐怀义应承下来,摆摆手,让她二人下山。
走下绝云顶,桑萦欲往观海峰的方向走,琴歌挡在她之前,“师妹,三日之内,你若是来求我,我可以考虑给你放放水。”
桑萦驻足,深深看了她一眼,“师姐,三日之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