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荷花宴席虽说是东府办的,可保不齐咱们府里主子有需,我们也要预备着有人来支领银钱。”
书新说他和师傅吴新录,陪着京中府里回来的库房管事吴新登,既吴新录的亲哥哥,仨人在府中账房守着。
后见晚宴已完毕,大家便准备锁门回家。
忽然几个仆妇拿了王夫人发的对牌,要支领一百两银子,并要开了库房取两匹并蒂莲花云锦,一对官窑梅瓶。
一百两也不算小数目了,书新和师傅仔细对了那牌子,又问因由。
仆妇便说主子吩咐的,勿要多问。
吴新录便作难,银钱支领岂可无由?回头查起帐来算怎样呢?
那仆妇皱眉嫌他啰嗦,只说,你写了是二太太的赏钱就好。
吴新录只好写了支给她们,又请几个仆妇都好生在自己名字旁按了手印。
又叫来库房管事也接了对牌,开了库门,现寻出东西交予仆妇们收好了。
众人疑惑,这些东西,日常主子们赏给哪个下人做婚嫁添妆或彩礼倒是常见的,但没听说府里何人有喜事啊。
再者,主子们今儿都忙着宴请宾客,二太太怎地忽剌巴打发人取这些东西赏人呢?
几人正纳闷呢,又有婆子赶来,拿着对牌吃吃说要领二十两丧葬银子。
三人更加纳罕,好好的晚宴,领甚丧葬银子?为谁领呢?
待听得是老太太赏了叫装裹白管事家的,书新惊得笔都掉了。
那白管事家的才三十许,身体一向康健,晚饭前还好好的,领着几个仆妇给账房这边送了饭来,还说她要赶着去东府伺候宴席呢,怎么就突然死了?
三人再问,那婆子只说,是白管事家的犯了大错,二太太叫人打了她板子,哪想她竟是没捱过,当即人就去了。
究竟犯了何事,她也摇头不知。
“不管因何事死了白管事家的,总归不是好事。宝丫明儿进了府,万不可说起白管事家的惹了主子不喜。”
良婶子叮嘱道,金彩一家连连道谢。
“我和师傅经过后座房时,听着动静,竟是白管事也被撸了差事。赖大娘亲自看着,连夜就将他媳妇装裹了赶着送到义庄,又叫他一家子都收拾了,要撵到庄子上去呢。”
书新说着,心有余悸。
金彩抱着臂膀问:“甚事能惹得主子如此大怒?说不得就是犯了大忌讳了。又是宴席后生的事儿,难不成是冲撞了哪位贵客?那也不至就立时打死了撵出去啊?”
良婶子说:“书新的师傅,还有京里来的大吴管事都是当差当老了的,也再猜不出甚事这样厉害。”
宝雁听得目瞪口呆,一个人,就这样被打死了?
大家不责怪凶手,反而在猜什么原因,说什么不要提起来惹主子怪罪?
宝雁对此间刚生出的那点子温暖消失殆尽。
金彩家的见女儿呆呆的,便揽了她说:“我囡囡不怕,守了规矩不惹主子生气,便无妨的。”
宝雁把脸紧紧贴在姆妈软软的肚腹上,汲取着这个世界仅剩的那点子热气。
翌日,贾府老宅内。
“老太太精神不大爽利。我好容易凑趣,说了你遇见那道士起死回生的故事,老太太倒是听住了,要招你来问话。你好生讲讲那遇仙的故事,叫老太太开会子心才是。”
赖嬷嬷领了宝雁往花园水榭边走着,池中此时锦鲤成群,又放养着几对儿鸳鸯、草鹭、鸥雁之类的鲜艳水鸟,一片生机勃勃。
因为刚下过一场雷阵雨,现又转了晴,霞光中竟映着一道绚丽的彩虹,贾母便站在这道彩虹下,抬目细细看着。
赖嬷嬷领了宝雁近前,抬手示意丫头们不要出声,也静静站在一旁看着那落霞垂地,虹桥当空。
“多早晚来的?怎也不出声?”
贾母侧头瞧见了赖嬷嬷。
“怕扰了老太太赏景。”
赖嬷嬷笑着招手让宝雁近前来回话。
“人人都说你遇了仙才活了过来,是个有大造化的。这世上真个有神仙吗?”
贾母抓了一把鱼食,往水面抛洒着,缓缓问宝雁。
“我不知道。”
宝雁看着这样的贾母,不知为何,忽然就不想哄她骗她了。
她不知道空空道士算不算这个世界的神仙。
“这孩子,你遇都遇见了,怎说不知道?”
赖嬷嬷笑着拉了拉宝雁,冲她深看了一眼。
“行了。”
贾母疲倦地摆摆手。
“孩子知道什么?是仙是妖还是怪,不过人心翻弄罢了。”
赖嬷嬷垂手应是。
一时沉默。
“你叫什么来着?”
贾母突然问宝雁。
“姆妈叫我宝丫。”
“恍惚听得家里哪个亲戚家的姑娘也叫宝什么的?”
贾母疑惑道。
“老太太可是忘记了?今儿太太去的薛家,那薛姨妈年初生的那位小姐,闺名就叫宝钗呢。”
贾母的大丫鬟可人答道。
“哦,他们家啊。”
贾母点了点头,又说:“你们太太这两日正气闷……还是叫这孩子改个名儿吧。”
哈?又改名?宝雁有些不高兴。
“这孩子是高兴坏了吧?还不快谢老太太赐名。”
赖嬷嬷拉了拉宝雁。
“你这老货,我何时说要赐名了?”贾母笑骂一句又说:“罢了,那我就给她起一个吧。”
贾母沉吟着,指了指水面的两只交颈鸳鸯说:“这光景儿,只盼无风无波结了那亲。这孩子,就叫鸳鸯吧。”
轰隆隆!
宝雁心中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