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您今日那话着实显重了些呢。”
“重?再重能重得过人命?我只怕还不够重,压不住他。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本就顺遂,万不可再叫他过得太过轻飘了。再者说,甄家那孩子是个好的,他那老子?未必!两个孩子不知深浅,他做久了官的人,也这样不知轻重?不过是怕惨案传出,今年吏部的评定得不了上等,就急慌慌不择手段罢了。他哪管死人不死人的?只拿住个凶手好叫他交差而已。可他不该拿咱们家人做筏子!就是个小丫头,也不是他一声不吭,想用就用的。若是老公爷还在,你瞧他可敢?唉,也是我无能,没能给老公爷生个和他一样能干的儿子……”
赖嬷嬷听到这里忙摆手:“老祖宗万不可如此说。老公爷那样的人物天下少有,任谁也拍马难赶!再者说,咱们政老爷读书学问上谁不称道?就连圣上,不是也夸咱们老爷人才难得,额外给了荫恩吗?只咱们这样人家出来的爷们儿,哪里能跟那些个一心爬攀,小门小户出来的泥腿子比心机手腕子?咱们爷们儿只管读书养身,自得高乐,谁又稀罕同那些人玩那些心眼子。”
贾母闻言无奈笑了了:“人人都这样想,如此说。可老公爷在时,常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一向深知自己两个儿子才干有限,守业尚难啊。你们政老爷,也还罢了,你怎不说咱们的赦老爷?”
见贾母表情无奈看着自己,赖嬷嬷只得笑答:“咱们赦老爷也是极孝顺的。”
“孝顺?唉,不提他们了……如今只看着珠儿吧。老公爷给他取名为珠,一则有如珠如宝之意,二则,也是对他寄予明珠之盼。珠儿这一辈,东府你们珍大爷,咳……那府里的事儿,隔着房,我不好说。只说咱们府里,琏哥虽小,也能瞧得出不是块读书料子,将来庶务上能帮衬家里已是不错。一家子人,现今都望着珠儿这孩子能宝辉流彩,光耀门楣了。”
赖嬷嬷连声称是,跟着赞了贾珠数句。
过了一会儿,她又抬头问:“珠大爷是老太太的眼珠子,更是太太的心肝肉。今儿老太太这样言语敲打,珠大爷自不必说,只有感念的。我只怕,那边太太知道了,又要心疼呢。”
“唉,我这个小儿媳啊,甚样都好,只一样,沾着子女事便要糊涂暴躁。也是她一颗做娘的心,咱们需体谅。只有些太过了……你瞧那夜荷花宴如何?家下人等纵起了贪心歹意,撵了去也就罢了,竟一棍棍地打杀了……”
贾母看着赖嬷嬷,一声叹息。
“老太太心软,最见不得那个。太太那日瞒着您,也是怕您心惊。”
“我如何不知她心里孝顺?是以,我也装聋作哑,还替她圆寰。只是,珠儿是咱们府里的嫡长孙,老公爷在世时又对他所望甚高,我再不能为了媳妇的慈母心便不去敲打他。只望他能自己个儿想通,我也不要他知道我的心,感念我的心。我回头见了老公爷,能有话可说便行了。”
贾母望着桌上那盆并蒂兰蕙,神色惘然至极。
“瞧瞧我这嘴!老太太且放心,咱们哥儿可是文曲星下凡,往前又成了家,您的乐呵日子还在后头呢!”
赖嬷嬷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又陪笑给贾母纾解郁积。
此时的东偏院内,王夫人正倚着个半旧的弹墨青绫山水四方靠枕,闭目歪在竹榻一头养神。
一旁有个八九岁的小厮捧着本册子读给她听。
编得细细密密的福寿团纹湘妃竹帘微微一动,王夫人的贴身丫鬟春雨进了屋来。
王夫人仍闭着眼,挥了挥手,叫那小厮好生捧着册子去赖大娘处传话,只说老祖宗亲看过的礼单甚是妥帖,等下月去李府送聘礼,便一应齐全了。
小厮领命退了出去,春雨又叫一旁的小丫头换新茶来。
“珠儿现下去了哪里?”
“珠大爷吃了咱们老太太好一顿排揎,一路红涨着脸,也不叫人跟着,先是去后街那小丫头家里坐了几息。出来时看着气没消反又涨了。现下听说是叫了马,自己骑了往南城去了。说是去会寻甄大爷说话。”
“李敢可跟着?还有知风他们可都护着呢?”
“李敢交待人来回话说,大爷甩了脸子,谁也不叫跟着,他们只得远远儿地缀在后头。夫人放心,必不会叫大爷缺了人手伺候。”
“唉……”
王夫人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