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哥儿听他姆妈说起“蟹宴”已经瞪大了眼,又听到“苏叶汤”,便慌忙吞了口水问道:“怎地?那汤是甜还是咸?也叫我喝一口香香嘴儿多好?”
金彩家的掩口笑道:“甚香不香嘴儿的!那汤啊,是主子们拿来洗手的。说是解蟹腥最好。”
“神天菩萨!烧汤洗手?井沿子边儿起,多少洗不得?”
翔哥儿咂着嘴儿,拾了自己的筷子,狠狠叨了一块儿桂花鸭塞进口中。
“你懂甚!主子们原该那样讲究才对。”
金彩惯常训斥了翔哥儿一句,嚼着一块儿老菱烧肉,满脸嫌弃地瞪着没出息的儿子,想到自家的前途,一时又忧愁不已。
鸳鸯是头一回在这里过中秋节,她不由想起以前籁籁每到中秋,也总是从亚城的华埠点心店里买香江人做的月饼,她最爱吃莲蓉的,还攒了好些个画着旗袍美人儿的月饼铁皮盒子。
籁籁煮的中秋宴也有好吃的大螃蟹呢……
鸳鸯呆呆想着,停了筷子。
金彩家的见女儿、丈夫都神思惘然,便想着是自己提及了主子们的荣华富贵,乱了一家人的心情,便惴惴不安。
她夹起一筷子菜放进鸳鸯碗里。
“我乖宝丫,阿再吃块儿毛豆角烧的老母鸡,香得很!”
鸳鸯抬头冲金彩家的微微一笑,回过了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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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花园子中,翔哥儿嘴里“王母娘娘的瑶台”之上,贾母等人筵席正酣。
贾政越众而出,走到里间女席前头,隔着纱屏给贾母敬酒道:“此回珠儿的婚事虽顺遂,却累得母亲溽暑天儿里舟车劳顿,赶回这金陵城四下操劳。儿子甚是不孝,还请母亲罚我。”
“嗯,罚你是一定的,就罚你把这劳什子的纱屏抱开去。一家子亲骨肉,摆这东西做甚?我瞧了半日了,正愁找不到人挪它呢,你可不就跳出来了?”
众人皆大笑,贾珏站起来拱手道:“怎敢劳烦二叔?还是侄孙儿来给老太太进这份孝吧。”
里头赖嬷嬷转出纱屏,冲贾珏说:“珏大爷,今儿难得过节,我又多喝了几杯酒,且越性儿说说你去。咱们老太太多少日子没见她小儿子了?今日可逮着机会,娘俩儿正要好生亲近亲近,你要孝顺呐,且改日吧!”
众人哄堂大笑。
贾母却道:“老货,你多喝了两杯,眼儿就迷蒙了!那珏哥儿哪里是要争着孝顺我,他分明是半日瞧不见他媳妇,心焦,正赶着要搬开这纱屏子呢!”
王夫人笑得搂住女儿元春,指着珏大奶奶直说:“你还不快去,帮着你家大爷搬了这劳什子屏风去!”
珏大奶奶笑着起身,果然就走到那屏风处,指挥着几个婆子将屏风搬了开去,倒唬得贾政赶紧避了回去。
“珏儿家的又不是外人,你且不用拘束。快学学你媳妇,难得她这么个方正人儿也会说俏皮话了,可见今日是实在高兴了。”
听了贾母的吩咐,贾政才重新举酒敬贾母,王夫人等皆举杯陪饮。
一时外席上贾政领着贾珏、贾珠等作诗取乐,内席贾母等妇人则闲话家常。
“老祖宗,听闻金陵城里的姑娘媳妇们今夜都三五成群出去'蹈月'呢。我没见识过,这蹈月是怎么个蹈法呢?”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却是随贾政归来的贾家荣国府嫡长孙女贾元春,兴致勃勃在问贾母。
贾母歪头去看元春,只见这孙女虽才八九岁的年纪,却生得正如三秋桂子,玉珊累累,露华浓浓。最难得是形容举止间天然一派赤诚亲和、斯文端雅。
一时间,贾母爱极了这个长孙女,冲她招手,又搂她坐在怀里,拿了桌上一块奶酪蒸的桂花糕给她。
“说起来,你在中京长大,哪里知道那蹈月的好玩处?我幼时在金陵长到像你这般大时,才跟着老子娘到中京过活,倒颇有几年如此玩乐的机会。”
贾母刚说起了个头,赖大娘、可人就招手叫那些丫鬟婆子过来。
大家听说老太太又要讲古,皆围了来凑趣听故事。
“那蹈月、蹈秋说起来,可不就是要踩着月影子,踏着秋霜子,在外头极闹热的街上走来走去么?所以又叫'走月'。记得那一年,我约莫着比你还小个三两岁,我娘老子再拗不过我,只得叫婆子们跟了,放了我出去和三五个族中大小姊妹们往信府河真武庙逛去。那庙门外竖着好长的一竿杆子,杆子上立着只大铁鹤。小姊妹们都喊着要去摸秋,我听得不真切,思忖着什么叫'摸球'?一时,旁人都去争着摸那只铁老鹤下的杆子了,还有大胆的,叫小子们爬杆子上去摸那铁老鹤呢!只有我,非要四处寻'球'去摸。这哪里能寻得到?可把小姊妹们笑倒了一片。”
元春听了也咯咯笑,又问:“那祖母后来可摸到球了?”
“可不摸到了?奶娘怕我哭,就使人买了只五彩丝线缠的鞠球给我摸。我一路抱了回府,顶得意地告诉我老子娘说,我也摸到球了!”
元春笑得歪在贾母怀里起不来,王夫人拿茶碗盖子遮了嘴笑个不住,珏大奶奶扶着纱屏子大叫“哎哟,我笑得不行了。”
赖嬷嬷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叫着,快去找个球来叫老太太再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