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这几天过得快活极了。
崇余庄那位姓钱的管事果然好说话。
听闻他是京城宋家的大少爷,甚至连利钱都给他免了——整整三万两纹银,一成利都没要他的。
这回他不仅在三公子那儿按时还了钱,甚至手头还有些余钱能再去万运楼玩上两把……
“宋冉,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与他同行的锦衣男子见他双眼一动不动平视前方,嘴角却还微笑的模样有些魔障,不由搡了搡他。
他这一推,宋冉回过神来。
“没,没什么。”他道。
这锦衣男子比宋冉略矮一头,浓眉小眼,肉鼻薄唇,圆乎乎的脑袋像是只球插在不甚健壮的身子上,横看侧看,上看下看,似乎都有些失调。
此人名唤郭跃,是京兆尹家的三公子,人称郭三郎。
郭跃今日愁眉不展,叹了口气问宋冉道:“这《公羊传》你可读出个眉目来了?赵先生今日上课要我们互辩,你可有什么好想法?”
郭跃仗着他爹官居三品,在国子监不过是混日子,平日里国子监的先生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不过今年教《公羊传》的赵乾来自襄州赵家,为人古板严苛,是位有名的大学
刘乾最是看不惯京中纨绔之风,郭跃每每见了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头疼得紧。
“《公羊传》?”
宋冉一愣,忽而想起半个月前,太学的先生的确布置了功课,让他们回家再好好地读一读《公羊传》,而后回到课上论辩。
然而他自从和三公子平了帐后,这些日子手气好得很,三天两头就在往万运楼跑,自是没工夫安心读书。
想起赵乾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他皱了皱眉,一时之间犯起了难……
此时正值正午,两人走在玄武大街上,鼻尖飘来阵阵胡饼和卤的香气。
郭跃提议道:“吃饱了才有力气挨骂,咱们不妨在这酒肆吃点儿东西也不打紧。”
胡饼香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宋冉从来不驳郭跃的面子,只点了点头:“也好。”
两人正说着,由远及近,却传来一阵马蹄奔腾之声——
“金吾卫办差,闲杂人等开道!”
玄武大街上,烟尘匝地而起,一众金吾卫浩浩荡荡地往玄武大街南边而去,满脸肃杀的模样似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呸,呸……”
宋冉和郭跃吃了一嘴的灰尘,郭跃一张脸近乎扭曲。
望着士兵人喊马嘶离开的背影,他小声嘟囔道:“什么金吾卫,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是张狂!”
宋冉看向郭跃,心道一声,难怪。
大圣皇帝当初设十六卫以统帅禁卫之兵,本来与京兆尹井水不犯河水。然而自从当年清光太子谋逆案后,大圣皇帝越发倚仗十六卫,这十六卫在京中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到如今新帝登基,郭跃他老子若是见了十六卫大将军,怕是还要俯身唤一声“大人”。
宋冉不欲再拱火,转移话题道:“这金吾卫这么大的阵仗,怕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吧?”
“哼,什么大事?”郭跃不屑开口,“不就是抓了个平西王在京中的暗桩吗,有什么可招摇的?”
想起这事情他就来气。
原本这暗桩的线索是他爹京兆尹手下人的人先发现的,然而他爹将证据奉上御前,陛下却转眼将差事交给了金吾卫。
郭跃嗤道:“拾人牙慧,也不嫌丢人!”
宋冉闻言,心知这暗桩绝非郭跃口中的小事。
平西王在陇右道虎视眈眈已不是一天两天,这京中捉出个暗桩来,只怕这死牢里要进不少人。
虽是如此,他也没必要下郭跃面子,拉着他往胡饼摊子走去——
这时,郭跃却来了兴致:“我跟你说,平西王这暗桩原本藏得十分隐秘,若非是因为我爹手下的人多方打探,就算他十六卫一起,也不可能将那些人捉住!”
“原是这般?”宋冉对这事不感兴趣,敷衍道。
“对啊,谁能想到平西王竟然是用‘子钱家’放钱的法子贿赂京城里这些大人的。”
宋冉步子一顿。
“子钱家?”
“对,就是那个什么……‘崇余庄’”
郭跃的声音宛若平地一声惊雷,在宋冉耳旁炸开。
耳边似有蜂鸣之声,他急忙攥住郭跃的手,又问道:“你说,你说那暗桩在哪儿?”
“就是那个放印子钱的崇余庄啊,你没听说过吗?”
宋冉的手不知不觉间使了极大的力气,抓得郭跃手腕生疼。他龇牙咧嘴的掰开宋冉的手,叫唤道:“你那么大力气攥我干嘛?真当是魔怔了?”
宋冉被他推了一个踉跄,却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痴呆似的站在原地,不住喃喃着:“崇余庄,怎么会呢?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