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这步,烛伊本无需过问。
但亲眼目睹贺五娘子对盛风长忿恨惊怕至斯,心底的同情与困惑,驱使她管起这桩“闲事”。
握住贺五娘子冰凉的手,她温声问:“这人为何要软禁你?先后娶的十位夫人,都去了何处?”
“他!他不是人!”贺五娘子泪流如注,“我嫁给他那年,前几位夫人已相继离世,头一位难产而亡,第二位郁郁而终,第三位不知所踪,第四位……受不了他的所作所为,一根白绫,悬梁自尽了!”
“后来的呢?”
“第六个姐妹,是我偷偷劝走的,不晓得有没逃出去……第七是蘅娘,她丧子后神志不清,与我关押在一处。其余想必没病死,也会自杀,我没机会见。”
烛伊心寒:“盛庄主折辱你们每个人?”
贺五娘子深深吸气。
“兴许为了减轻负罪感,即便毫无情谊,他没待薄我们……可我们并不是他的妻,而是生子工具罢了!若单单与人共事一夫,传宗接代,倒不致这般绝望……
“过去十七年!十位夫人!为他诞下的十四名男婴,有十二个……在百日当天,都被他……被他抽取心头血……生生弄死了!”
烛伊背上阵阵恶寒,直透入心。
她私下揣测过盛风长的恶行,如贪新忘旧、始乱终弃之类,万未料到可怖至这境地!
“为什么……?”
贺五娘子掩面而泣:“这丧心病狂的畜生!年轻时为练就独门武功,服下奇毒,此后每隔一年,需以嫡亲儿子的一碗血来制造药丸,闭关前吞食为药引,才可避免走火入魔。
“你们试想,做母亲的,十月怀胎,九死一生才生出的心头肉啊!日夜不眠,亲自哺乳到百日,会笑,会抬头,会翻身了!竟要遭此狠毒折磨!谁受得了!
“有几位夫人被蒙在鼓里,只道孩子体弱命苦……强忍悲痛,又为他孕育第二胎,谁知……再遭毒手!想逃又逃不掉,疯的疯,死的死,他便可朱弦再续!”
贺五娘子说到激动之处,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
烛伊红着眼直视盛风长:“你有何可辩?”
盛风长神色木然:“她们本是小农或商贾之女,大多家破人亡,潦倒落魄。若非本庄主明媒正娶入庄,供她们丰衣足食,她们早饿死了!我从自己养的人身上提取一点骨肉精血,有何不可?”
烛伊怒极反笑:“如此说来,你不光成救命恩人,还用所谓的‘明媒正娶’抬举她们了?在你眼中,妻儿仅仅是你练功续命的工具?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确确实实是连禽兽都不如的东西!”
盛风长正欲接话,门外多了两道人影。
“十宝儿睡了,”蘅娘面露痴笑,单手抱着破布枕头,“他很乖,从来不哭不闹,庄主为什么不来看看他呢?”
那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急忙阻拦:“娘!别过去!”
“嘘——”蘅娘神情慌张,“九儿!说了多少次!别吵着你弟弟睡觉!他要是哭了,你爹会不高兴的!十宝儿乖……有娘在啊!”
“蘅娘……”盛庄主喃喃念叨,“好久不见。”
“十宝儿又白胖了不少呢!”蘅娘甩脱女儿的手,喜滋滋奔向他,“您快抱抱他!”
“别动!”烛伊喝止。
岂料红白影一扬,盛风长不知何时暗中弄断绳索,一脚踢开女护卫的佩刀,探臂去抓蘅娘!
“娘——”
盛九飞身推开母亲,却被盛风长揪过去,一手扼住咽喉!
形势骤变,女护卫投鼠忌器,烛伊亦束手无策。
此人丧尽天良,杀了那么多儿子,更不在乎区区一女儿!
盛风长将女儿挡在身前,眉峰凝聚密云。
“你们以为,我想杀死自己的亲骨肉?你们认定,我甘愿过这种夫妻离心、子女疏冷的日子?我若不为此事,会死!玉泉山庄上下数百口,将流离失所、备受欺辱!那些依靠药酒颐养天年的皇家子弟、王公贵族……也撑不了多久!”
他手上力道加重,盛九呼吸渐促。
“放了她!”
烛伊曾为一族公主,哪怕此际作侍女装束,不怒自威的湛湛风华亦涓滴未减。
盛风长虎驱一震,复道:“我的毒差不多全解了,再不需鲜血做药引……这次成亲,确是诚心共白首,否则岂会奋不顾身去追截你?放我回去,我发誓,再不祸害他人。你若肯随我,我自会一心一意待你……”
“我长得很蠢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好骗?”烛伊檀唇勾起冷冽弧度。
盛风长体内药力已退,也看出倚梅客不在,只要出得这扇门,大可觅生路。
他把心一横,将女儿提至空中。
盛九手足乱挣,奈何不了他一分一毫。
烛伊锐目如刀:“放人!我便容你活着走入刑部大牢!你若敢伤她一分一毫,我保你横着出这屋!”
“就凭你?”盛风长冷笑放下女儿,“速备一柄长剑、一匹快马!不然,等着收尸!”
盛九获得一丝喘歇空隙,哭着叫嚷:“不要!姐姐不要!呜呜……千万别把我爹放走!他是坏人!求求你们!我、我不怕死!呜……我不哭、我不能哭!别放过他!”
她边哭边语无伦次制止自己哭泣的惨状,教人心碎。
“吃里扒外的臭丫头!”
盛风长腾出手,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手起掌落,盛九被打得一踉跄。
与此同时,数枚铜莲子破窗,分射他周身要穴!
紧接着,玄色身影撞开窗户,明晃晃的长剑凌空穿梭,正正抵住他脖子。
纪允殊早在左近,碍于室内皆为女眷,不便进门。
盛风长看清来者是两度交手的青年,勃然大怒:“你!你可知,囚禁本庄主,等于得罪哪位贵人?”
纪允殊轻笑:“等于得罪咱们的太子殿下。”
说罢,从怀里取出大叠信函,及一枚碧色琉璃圆璧。
银色金属镶边,璧上猛虎飞雕纹栩栩如生,半透明琉璃内藏细碎金箔……
烛伊顿时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