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着石榴锦的红裙少女慢悠悠睁开眼时,国师正从大殿退下,她轻动了下手指,发现之前的麻痹感觉消失了。
“醒了?”塌旁传来熟悉的低语。
少女坐起身,她刚刚迷迷糊糊仿佛听见国师说了一些事情,正想问,却听见匡玉已经用淡薄如水的语调慢悠悠说了出来,“是因为听到姜衡公主病了才醒的吗?”
她方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经他证实后不由呆呆问:“是我娘亲转世的那个公主吗?”
匡玉见她一副呆愣的样子,笑了,“是啊,听说她如今病的厉害,你明日恐怕见不到她了。”
这句话深有歧义,少女薄唇紧抿,微低着头没有看他,似乎有所求的样子,“我只能待在这座宫殿里吗,还是,也可以出去走走?……”
小时候被冷落了便是这样卑微试探的腔调。
手指轻掀书页的动作一顿,匡玉的视线重新落回史书上,唇边勾起一抹动人的笑,“父君怎么可能这一点自由都不给你?”顿了顿,他沉下眼睑,“想去就去吧。”
“?……”但她想不明白今夜他为何会如此大发慈悲,“可……”
“有什么疑虑吗?”
苏叶怕死他反悔了,连忙摇头,“没有,我这就去。”
他抬起好看的眸子再度盯着她,弯唇提醒,“天亮前回来。”顿了顿,语调一扬,“否则,再没有下一次了。”
“嗯。”明艳不可方物的红色裙角快速晃过他的视野,生怕他下一秒就要反悔。
……
虽是深夜,姜衡公主也已经安寝,但她只要能看一眼就好。
守夜的小太监自然是看不到她的,她如入无人之境般的明晃晃进了公主的寝殿。
大雨早就停歇了,晴朗的夜空万里无云,凭借着窗外橘红色的灿烂月光,她望见栏杆床上正搂着被子睡相极差的公主。
少女体贴的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探了探她额前的温度。
很烫。
听说凡人的身体如同易折的□□般脆弱,果然是这样。
她在床前坐下,忽然有些难过。
空气中蓦地泛起一丝波纹,月光也有一点点倾斜了,花几上的幽兰散发着迷人香气,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少女的眼皮忽然有一丝沉重,她望着眼前水波般荡漾的空气波纹,感觉自己身置梦境。
不一会儿,她支着脑袋轻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父神。”昏暗的夜色中,有人轻唤。
随着低沉的轻唤声落下,一道无人察觉的影子从殿内的白瓷器具中无声流淌出来。
“附影术你最擅长,你来吧。”那道极轻微的声音继续道。
“若用附影术去探知她,会被匡玉察觉。”床边的影子淡淡道:“用其他的办法试探吧。”
“如果不是该怎么办?”低沉的男音里带有一丝犹疑,“匡玉斩断了她和我们的所有关联……血脉、容貌、年龄我们都无法辨认,如果这次不是她,该怎么办?”
“如果这个苦命的孩子不是你妹妹,那你应该高兴。”
……
头顶不知何时升起漫天繁星和清冷明月,少女感受着拂面而来的夜风,愣愣看着眼前陌生景致,有些疑惑——月光是什么时候变回了正常的颜色呢?
难道匡玉离开大兖王朝了?
她四下环顾了一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高高的楼台上,红色襦裙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这个地方高到她有种伸手可摘星辰的错觉。身后是隐匿在夜云里的宫殿,一层又一层,巨塔般高耸入行云。
十殿之下是繁华的瑰丽城池——好熟悉的景致。
是梦吗?
薄薄的夜雾之间,好似有个瘦削的朦胧人影穿行在夜色里,她不由自主的跟着那道背影穿过层层殿门和珠帘,来到一处月牙门前。
月牙门外也是一处露台,只是这个位置,可以俯视人间。
那道瘦削的身影浸着夜雾在露台边坐了下来,满身寂寥的打量着人间的方向,少女觉得这画面有些压抑,不敢打扰的轻轻走过去坐在了她的旁边,然后侧过脸来打量她。
记忆中已经模糊的那张脸好像又重新变得鲜活、清晰。
女人的脸很美丽,眉眼温柔,但她此刻望着人间的方向,目光空茫,红肿的眼眶里已经干涸没有泪水,只是声音嘶哑的轻轻呢喃,“我从没有做过一点点坏事,为什么天道要如此罚我……”
身后有脚步声疾声赶过来,有人轻轻从后小心翼翼搂住她,“不是在罚你,是在罚我。”
“找到孩子了吗?”女人神情微动,思绪被拉回来,“她还那么小……又先天不足……离开了我们,她怎么活啊……”
“所有的地方我都找过了,”男人的头靠在她肩上,眼尾也发红了,颤声说:“对不起,我没找到。”
女人捂着唇,从指缝里溢出一声崩溃的尖叫,“我自己去找。”
她忽然就从十殿之上跳下,毫无神力的身体向人间坠去,飘零的纸鸢一般。
男人跟着一跃而下,伸手抱住了她。
风变得黏腻而咸涩。
少女摸了摸湿滑的脸,原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恍惚间回头时,她才发现那里原来还有个少年的影子。
他隐匿在月牙门内的阴影之下跪着,羞于见父母。
但是他们的痛苦,都被他看在眼里,这痛苦像凌迟一般一刀刀割得他体无完肤。
她眼看着少年在殿中留了一封信,随后也决绝的坠入下界,她惊叫着想伸手去拉,然而,什么都抓不住。
这偌大的宫殿,顷刻间,竟然只剩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