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暗地打量向安兰,眼前的女子容貌温和,姿态端庄,看着平易近人,但是行的并非京都之礼,显然并不是齐宫旧人。
“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沈月溪轻轻柔柔地开了口,她的声音本是清脆的,只是昏迷过久染上些暗哑。
“娘子唤奴安兰便可。”安兰一边答着,一边将药端过来,“娘子先喝药。”
沈月溪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怔了怔,忽地苍白的面颊泛了些许桃花红,也不知是不是病糊涂了,她的脑中一闪而过男子压着她以嘴渡药的模糊画面。
她偷偷瞄了安兰一眼,这般羞人之事到底问不出口,只接过药,熟练地一饮而尽。
待她放下药碗,眼前却多出了一道男子劲瘦的腰身,磊落的白玉腰带扣在玄衣上,勒得男子身板犹如未出鞘的刀,与他腰间挂着的两柄刀浑然一体。
沈月溪猛地抬头,果然裴衍洲不知何时已经笔直地站立在她的面前,他毫不避嫌地坐到了她的床榻上,将药碗递给安兰,淡淡说了两个字:“出去。”
安兰自是顺从地出去了。
裴衍洲又从怀中掏出一包蜜饯,也不容沈月溪拒绝,拿出一块杏脯便硬塞到她的口中。
沈月溪不及委屈,便又愣住了,她在闺中的时候最爱吃杏脯,只是京都贵女嗜甜,连带着京都一带所有的蜜饯小食都甜得发腻,吃不出原本的味道,与汾东的味道截然不同。
嫁入梁家后,她便也渐渐不吃杏脯了。
口中的杏脯酸中带甜,是她记忆中汾东的味道——
那会儿她与喜枝坐着马车穿过了数十条街,只为吃这一口蜜饯。每次归家时,沈南冲便会唠叨她不带侍卫便出门,而她笑着将杏脯塞入她阿耶的嘴中,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只觉稀疏平常,到如今物是人非再想起,竟叫人忍不住落了泪。
一滴眼泪落在裴衍洲的手上,他的动作顿住,生硬地说道:“不吃吐了便是,哭什么?”
沈月溪泪眼朦胧地看向他,眼前的男子比初见时要消瘦不少,身上的玄色暗纹提花纱罗圆领袍,更显得他容貌硬刻而疏远,隐隐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不敢多看地低下了头,缓过劲后,才小心翼翼试探道:“多谢陛下……”
女子的声音里多有不确定,裴衍洲听得出来,他不自觉地将手放在腰间长刀的刀柄上摩挲,过了一会儿,才淡然道:“一个月后,既是我的登基大典亦是你的封后大典,我要昭告天下你沈月溪是我裴衍洲的妻子。”
裴衍洲说得稀疏平常,却是将沈月溪听得发懵,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子。
“妾感激陛下让梁伯彦与妾和离,只是陛下与妾不过一面之缘……”
“不止……”
沈月溪的话被裴衍洲冷冷打断,她不自在地与他四目对视,气势逼人的男子眼中是不加遮掩的光芒。
她害怕得往后挪了挪,并不懂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太过于晦涩与暧昧了,明明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她想了想,思及裴衍洲自报家门时提及汾东,又细声道:“陛下可是见过十年前的沈家女吗?只是妾已为人妇十年,早已不是陛下当初所见天真烂漫的小娘子。陛下是天下之主,自有比妾更鲜活的小娘子……”
眉眼冷峻的男子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在刀柄上。
沈月溪咬着唇,她再蠢,亦能看出他眼中的阴云密布。
“你说的没错,我见过十年前的沈家女。”裴衍洲竟接下了她的话。
十年前的沈家女娇俏可爱,面色红润,眸若星辰,远比眼前的沈月溪康健,可他终未能在那时便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浓烈的秋光,锋利的容貌藏于暗影之中,难辨悲喜,“我只后悔未在十年前就娶了你,所以现在,我决不会再放你离去。”
男子的声音清清楚楚,一字一顿地敲击在沈月溪的心上,清冷声音之下,那双狼眼却是准备随时将她拆骨入腹。
“咳——”沈月溪猛地咳嗽了两声,熟悉的血腥味涌上,她附在床边便吐出了一口黑血,红中带黑的血铺溅在地上,如同妖冶不详的彼岸花绽开。
裴衍洲浅色的眼眸亦跟着她的那口黑血转为墨色,他的手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抖,指腹急急擦拭过女子唇角的血渍,恍若这样,地上的这一摊血渍便与女子无关。
柔弱无助的女子无力地卧在床沿上,由着男子动作粗鲁,眼中竟是惘然与委屈,忍不住轻声啜泣道:“陛下富有天下,何必强娶妾这将死之人?”
沈月溪辨不明裴衍洲的神情,他却是能将她的的危浅、恐慌、无助通通印入眼底。
男子放在她唇上的手忽地下移,在女子满是惊惧的眼神下,轻轻地为她捻好被子。
沈月溪一愣,未曾想到眼前的男人也可以如此温柔。
便听他冷到了极致地说道:“沈月溪,往后莫要再让我听到这些扫兴的话了,从今以后,你只能是我裴衍洲的妻子,就是死了也要葬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