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忠和听罢,对余福说道:“让东市林家来人一趟,就按照周家二郎的话,把这轮舆重新做一番。”
余福点头称是。
庞忠和又推了会轮舆,接着停下来,示意周钧坐下说话。
庞忠和先是问道:“瞧你的模样,怕是新牙入道,怎么想起来到咱家这里推贾?”
周钧挠挠头,说道:“庞公,周某来此也是无奈之举,这缘由可短说,亦可长说,不知您想听哪个?”
庞忠和一听这话,倒也来了兴趣:“短说如何?长说如何?皆尽道来。”
周钧:“短说的话,家父上了市署的恶册,还得罪了市吏和同行,不得已作保换帖,让我顶了奴牙郎的位置。我寻单无门,只得胡乱试试运气,便来了您这里。”
庞忠和听见还有此等稀奇古怪,又催周钧细说其中的曲折。
周钧从长安县县衙拘捕周定海开始,到跑遍长安,第八件沉单恰好是庞公为止,直直说了小半个时辰。
庞忠和听完这事,唏嘘了一声。
这庞忠和看着不苟言笑,威势迫人,但其实因为腿脚不便,久居家中,却也是孤零老人,无人同语。
周钧前世身为社区民警,见多了这样的孤寡老人,自然也知道如何和对方交往。
二人起初聊得还有些拘谨,不多时便交谈甚欢。
庞忠和朝周钧说道:“周二郎倘若是想向咱家推贾,怕是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周钧问道:“为何?”
庞忠和沉吟片刻,摇头笑道:“咱家却也是不知究竟想买个什么样的奴婢?”
周钧愣住了:“庞公不知?”
庞忠和:“你看我这府邸,都是些老仆旧部,怕是有好些年没有增添新口了。”
“当初我欲购买奴婢,大抵是因为府上太冷清,想要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但是,我遍观那些牙郎带来的奴婢,总觉得哪里差了一些。”
哪里差了一些?
周钧看向庞忠和,对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看向了远处,失去了焦点,眼睛微微眯起,这是一个代表陷入回忆的微表情。
庞忠和究竟在回忆什么呢?
周钧决定从往事回忆这个点入手,试着找出对方内心深处的想法。
周钧:“庞公过去曾在宫中住过,小子有些好奇,那宫里究竟是什么模样?”
庞忠和轻轻说了一句:“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鸣磬响。”
周钧又问道:“庞公,宫里面平时消遣,都做些什么啊?”
庞公:“贞顺皇后自幼好琴,在绛州的那会儿,就常常独练排乐。来了长安,知晓圣人喜好乐律,更是琴不离手,曲不离口。咱家陪着她,这些年倒也没长了什么本事,唯独乐律一道,小有所成。”
“可惜,后来被宫中之事分了神,贞顺皇后再也没怎么碰过琴,想听听当初那乐声,怕是无望了。”
周钧听到这里,对于庞忠和的心思,大概已经了解个七七八八。
庞忠和身为内侍,过去在宫中侍奉贞顺皇后,那是将其当做家人一般对待。
后来,贞顺皇后去世,庞忠和离群索居,与其说是终日冷清,不如说是再也没了那种家的感觉。
庞公买婢,并不是想要找个人伺候自己,而是想要找个同样失意的人,能够排解己身,互相安慰。
庞公的心思算是了解个大概,但问题是,上哪里去给他找这样一位同道中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