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皇兄那边由我去说,没什么比将老师找回来更重要的事了。”
“可是......”
“栾副将是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裴向云将枪垂下,枪尖恰好扎进地上那具尸体上,发出“噗”地一声轻响,开始浓稠的血液慢慢从伤口向外溢,渗进了土地中。
栾副将把头又低了低,顺从道:“属下遵命。”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微微提高了声音:“去追一辆从燕宫里冲出去的马车,若上面的人反抗,杀无——”
他的“杀无赦”三字还未出口,后颈便抵上一抹冰冷。
“谁许你杀他?”裴向云的声音中存着丝不易察觉的疯狠,如同被人觊觎了猎物的狼,“你也配杀他?”
栾副将额上蓦地渗出一滴冷汗,缓缓落入领中:“不,不许杀,留活口。”
裴向云收了枪:“算了,不用你们,我亲自去接师父回来。”
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肚,便从一处坍塌的城墙豁口处疾驰而去。
马蹄恰好踩中一只从碎瓦中伸出的手,骨裂的声音在一片沉寂中清脆得很,紧接着便是断手主人因为疼痛的嚎啕。
栾副将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最终发狠地一咬牙,也翻身上马,手中长刀一去一收,嚎啕声戛然而止,血在空中掠过一道弧线,融进细雨中。
“看什么看?跟上啊!”他冲着尚愣在原地的士兵们吼道,“等着那疯狗撒野把君上这么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吗?”
***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停在燕郊的一处树林中。
这是一个斜坡,因为风吹而被腐蚀出了天然的半封闭洞窟,借着疯长的荒草,确实能稍微遮蔽一下视线。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一道声音在轿厢中响起,伴随着沉重的叹息,“继续赶路的话,怕是你我的身体都撑不住,更何况这匹上了岁数的老马。”
眉眼精致的男子眼睫微动,低声道:“关雁归,撑不住也得走。就算我跑不掉,你和太子也要逃出去。”
被称作关雁归的青年神色不虞:“不行,我一介粗人,带着太子算什么事?”
“这会儿你倒是和我谦让起来了,”江懿轻笑,“若是乌斯派人来追,来得八成是我那好学生。”
“......他对你还真执着。”
“也不是执着,估计是要来杀我的,”江懿说,“我没教好他,我是罪人。”
他一想起裴向云这个人就难受,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昔日最温驯的学生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杀人如麻的模样。心中细密的疼痛如连绵的阴雨般席卷而来,顺着骨头缝折磨他,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关雁归看着他的脸色一变再变,勉强地笑了下,刚想继续说什么,身侧一个鼓着包的毛毯忽地动了动,孩童的低哭声响了起来。
江懿伸手将毛毯掀开:“太子殿下醒了?可是饿了吗?”
太子睁着一双哭红的眼睛看向他:“江懿哥哥,我想娘亲了,娘亲什么时候才能来看我?”
江懿心中倏地一紧,将已染上淋漓鲜血的手拢进衣袖擦了片刻,从口袋里摸出枚饴糖塞进小胖孩的手里。
太子却没吃,将那块饴糖又掰又咬地分成几瓣:“江懿哥哥,你也吃。”
“我不饿,”江懿说,“你自己吃。”
关雁归移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轻轻将身侧的帘子掀开了些许:“我们走的是哪条路?”
江懿蹙着眉,心不在焉道:“那条修了一半后荒废的官道。”
“会被发现吗?”关雁归道,“我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应该不会。”
江懿的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倦意:“这里少有人知道,就算发现了也会绕远路,足够我们北上京州与张将军汇合。”
关雁归闻言将帘子放下:“那我们走吧,估计老马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车夫得了命令,驱策着马拐上一条羊肠小道,借着树与灌木的掩护向前而去。
江懿连续几天没合眼,撑了一会儿后实在太累,原本疲惫地想要稍微休息片刻,却在意识陷入模糊的一瞬间听见了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立刻警觉地清醒过来。
有人追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