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烂漫,应天书院迎来了今年秋闱大捷的举子。
自古科举过三关,一个穷秀才想要靠读书出人头地,必须经历乡试、会试、殿试。乡试即秋闱,登榜者先成为举人。中举之后赴京参加在三四月间举行的会试和殿试,即春闱。唯有春闱通过,才能说自己读书功德圆满,从此有资格出仕做官。
在会试举行之前一个半月,这新的一批天之骄子将入读帝国最高学府,成为国子监学生。
应天书院又称南京国子监,北宋帝国最权威的皇家学府,天下学子心目中最神圣的殿堂。据说只要有幸入读国子监,就成为了半个天子门生,而据往年的龙虎榜,三甲题名进士及第的,十有六七都是国子监学生。
甚至连续四届春闱,状元、榜眼、探花俱出于应天书院。
书院的祭酒正是当朝副相范仲淹。
应天书院威重于世,在天下四大书院中首屈一指。
应天府宽敞干净的大街上人头攒动,无数青衣蓝衫的书生络绎不绝地赶往同一个地方,一向清静的书院门口,渐渐被围挤得水泄不通。
这些赶来的书生家境寒贵各有不同,最上等的豪门世家公子坐在四抬、八抬的轿子里,豪奴前呼后拥,喧哗从书院大门涌入。经过门房时,公子们的贴身小厮打袖中摸出预先准备好的“随喜”,胡乱抛向两边,丢出来的不是金子就是银子,喜得两旁维持次序的衙差和门子眉花眼笑。
次一等的富家少爷则乘两人小轿,背后一溜仆从肩挑手提,从大门进去时,随手也得赏几吊铜钱。
再次一等的清贵书生,至少也跟着一名书童手提肩挑,不过进门时的见面礼就少了,少不得要忍受门子奚落。
只有最穷酸的人才自己背一只书箱,趁着人多,悄悄从侧门溜入,过门房时,连头都不敢抬。
时候渐渐接近傍晚,应天书院的大门前早已冷落。守门的衙差和门子,坐在门口两排长凳上,这时候打量无外人,忍不住纷纷掏出荷包,清点今日的“收获”,一个个乐不可支。
他们正在点算手中银钱,有个朗朗的声音道:“劳驾!山西大同府学生柳玉杰,赴学来迟。请门公把大门开一开。”
衙差和门子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向那书生打量,见他二十啷当岁,手边拿把雨伞,带着一个书童,那书童挑着担,正举袖擦汗。
这几个顿时拉下脸皮,轻蔑地连声冷哼,其中的黑大汉昂首典肚问:“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柳玉杰道:“几位大爷手头忙,小可来得不巧,您们没注意到。”
几名衙差和门子脸皮微微一辣,互相瞧了瞧,旋即慢慢悠悠将手里的银钱收起来。那黑大汉整一整荷包,走到柳玉杰跟前,箍眼把他一瞪,大剌剌摊开手掌,喝道:“拿来!”
柳玉杰愕然不明,正待询问,从他背后又赶来一乘软轿。
两个轿夫跑得飞快,还未接近时,柳玉杰就听见轿子里传来一迭声叫唤:“停停停,就到这儿。”跟在轿子后面的两个小厮,一个挑担一个背书箱拎伞,这时拎伞小厮赶紧上前打起轿帘。
一个青年书生迈步跨出,手中掂着折扇,转着头将面前的应天学府一番打量,叹道:“好啊,气派!”跟着回身向小厮一指,那挑担小厮会意,忙搁下担子,开了箱笼,拉出一层竹屉,从中捡出一个荷包,直接扔给轿夫。
两名轿夫领到工钱,道声“多沈公子”,扛起软轿返程。
这位才到的青年和柳玉杰一打照面,瞧他也是赴国子监的学生,两人今后是同痒,忙拱手叙礼:“这位兄台,小可CD学子钟溢,这厢有礼。”
柳玉杰忙还礼道:“大同府柳玉杰。”
就在此时,从后面默默地又走来了一个书生,他身穿一袭简单的白袍,头戴方巾,背上一只陈旧的书箱,只是一个人。
到了门口,三人互相一望,白袍书生的目光似乎在钟溢脸上多停留了片刻,柳钟二人还欲询问他的名姓,但他很快就扭过头去,望着“应天书院”的巨大匾额。
柳玉杰和钟溢见他孤身,书童仆役都没带一个,想必家境十分清贫,便暗忖寒门学子向来孤高,自尊心重,他冷冰冰的似乎不喜与同痒结交,我们也不必主动攀谈。
几个门子衙差嬉笑打量着才赶来的三个穷酸,他们都是老油条了,只消一眼就知道这几个家伙一个比一个潦草,榨干了也挤不出几两油水,无不暗笑。
黑大汉转向白袍书生,一根手指戳到他鼻子前,喝道:“喂,你又是打哪儿来的?”
白袍书生只能算中等个头,这黑大汉魁梧雄壮,挺肚往他面前一站,顿时显出他矮了一截。况且书生往往都生得秀气单薄,两下相比,犹如金刚对小鬼。
他瞧了一眼黑大汉几乎戳到鼻子上来的粗大手指,狠狠拧眉,向后退开两步,淡淡道:“鄂州江夏书生冯立羽。”
黑汉大声冷笑,乜斜着瞪他,翻起大拇指,指向背后的书院:“你也要进这道门吗?”他问这句话暗藏玄机,冯立羽并不明白,只瞧出他满脸鄙薄嘲谑的神情,把自己从头一眼望到脚。
黑汉身后的同僚知道他故意捉弄这个穷酸,都噗哧嬉笑出来。
冯立羽道:“我是国子监的学生,自然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