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大哥,章大哥。”睡梦中的女子惊慌失措,手向半空中乱抓。在外间打盹的宫娥,被女子的声声喊叫惊醒,忙从凳上站了起来,脚步咚咚地跑进寝殿内。
宫娥扑向床边,抓住了女子仍旧乱舞的手,唤道:“公主,公主。”
床上的女子显然梦魇极深,满头冷汗,她可能做了什么噩梦,不停地摇晃脑袋,突然哭出来道:
“你……你不要走。几天了,我等不到你,章大哥说你一定不会再回来。他……他……章大哥救我一命,我没有跟着他走,是希烈找到我们,我心里一直牵挂你。”
“你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又离开京城做什么?你有什么事,从来不对我说。我有时候真恨你!”
“六十三天了,我每天数着指头过日子。你……还不来看我,我却得了想你的病。”
宫娥耳听这一番梦呓,吓得心都快从腔子里跳了出来,忙用力摇晃女子,压低声音密密唤道:“嘘!公主,公主,快别说了。这要让外面婆子们听去,可怎么得了!”
女子被她一阵摇晃,突然心惊而醒。她猛地睁开眼,大喊一声:“姐姐?”
宫娥道:“哪有什么姐姐,公主娘娘,是我。”
那女子转头把她一瞧,失望溢于言表,但很快掩饰过去,微笑道:“哦,司夏,今晚该你值夜吗?”
司夏忙将女子扶坐起来,拿枕头垫在她背后,取一张锦帕抹去她满头满脸的冷汗,又问:“公主,口渴吗?”
女子摇摇头。
司夏才屈身小心翼翼说:“我的小祖宗,幸好这段日子都是我和丹梅轮流在值夜,若换了那些嘴快缺心眼的小婢子们……”换了小婢子们怎么样,她并不明说。顿一顿,“公主今晚又做噩梦了,还喊了许多梦话。”
“嗯。”女子点点头,她也深知自己这段日子噩梦缠身,半夜喊了许多梦话是旁人听不得的,只有司夏、丹梅等几个心腹大宫娥在旁边伺候,即使晓得她发噩梦却也无妨。
司夏问道:“公主,你这阵子心里到底好些了吗?咱们要不要再请太医开几副安神助眠的药?”
公主叹息一声,揭开被子。司夏赶紧上前替她穿鞋着袜,搀扶她下床。公主走到桌子边坐下,以手支颐,对灯长怔。司夏不敢打搅,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幽幽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公主愁眉不展,看样子也睡不着了,司夏害怕她闷出病,想不出什么好话来开解,琢磨半天最近皇宫里少有新鲜事,总该说些什么来转移她的思绪,便道:“皇宫外面的趣事,公主娘娘想不想听?”
公主果然回过头问:“宫外有什么趣事?”
司夏道:“国子监来了一批新举人,个个是青年才俊。其中最出众的八个人,被外面人封为应天书院八杰。”
公主微微蹙眉道:“荒唐,应天书院难进难出,春闱开科之前一个半月,举子们只能闭门读书。外人怎么知道里面的情形,还搞出什么‘八杰’的噱头?”
司夏握着嘴轻笑,问:“公主知道璞安王爷身边的小太监桂喜吗?”
公主默默点头。
司夏道:“这应天书院八杰,第六位就是咱们的璞安王爷。”
公主难得喜悦道:“十三哥?他今年去考科举了吗,别人知不知道他是王爷?”
司夏道:“他微服去的,改个名字叫赵忠实,别人当然不知。”
公主噗哧一笑:“好个赵忠实,他岂不是个‘宗室’吗?所以,十三哥在应天书院,什么‘八杰’、‘九杰’,都是这叫桂喜的小太监回宫来告诉你们的咯?”
司夏道:“公主英明,一猜就中。”
公主淡淡笑道:“少恭维我些,这又不难猜,有什么英明?”
司夏认真道:“奴婢就是觉得公主英明啊,我提到璞安王爷和桂喜,您就能举一反三,可真是冰雪聪明。不像荷锄、雁随,非把话点透了,她们才恍然大悟是桂喜进宫来告诉的。”
公主摇摇头叹息:“你囿于深宫之中,见过的聪明人太少了,又或者因为你怕我,无论我说什么你总要恭维我。我这一次出宫历劫,最终无恙归来,也算因祸得福。不但认识了……”
她微微一顿,把不该说的话跳过去,续道:“总而言之,我见了许多人,才知道自己笨得很。除却公主这个尊贵的身份,毫无过人之处,就是投胎的运气好罢。然而偏偏有些人,生得又好看,文才武功,韬略机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心性又坚毅果断,那才叫聪明绝顶,人中龙凤。凭你是什么身份,他都是你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幽幽轻叹中流露出无限的神往和伤感。
司夏吃了一惊,明晃晃的烛光下,公主秋眸中泪光晶莹,她不敢追问,赶紧埋下头。
公主回神道:“你且说‘八杰’的事给我听。”
尽管都是宗室,但是和皇帝的关系有近有远,要是属于那种“皇帝家的三门穷亲戚”,八竿子打不到的,那也就比普通人多个头衔。论前程,还要自己挣。
非常不幸,赵县君就属于这种皇帝开家宴连座位,哦不,请帖都排不上一张的人物。
赵懋吉的祖爷爷是曹王赵匡济,宋太祖赵匡胤、太宗赵光义的亲大哥。宋太祖薨,赵光义兄终弟及,既饱受朝野烛影斧声之讥,又常怀得位不正之虑,对太祖后嗣尤其忌惮防范,赵匡胤这一支就零落了。
在同一辈的兄弟中,曹王与赵匡胤感情最笃,赵光义要继位,作为赵氏家族的老大哥,赵匡济第一个不服,于是纠结弟兄姊妹大闹金銮宝殿,非要赵光义交代清楚太祖当天是怎么薨逝的,太祖有儿子,凭什么你来坐这个皇位。
后来这场闹剧当然是被赵光义用雷霆手段化解了。